《走出非洲》读书摘录

《走出非洲》读书摘录

写在摘录之前:

大家好,我是梅江渡川,一个喜欢阅读的学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萌生了分享自己的读书摘录的想法。

如果有不足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ノ゙


《 走出非洲 Out of Africa》

——【丹麦】 凯伦·布里克森Karen Dineson

在非洲,我有过一座农庄,位于恩贡山麓,赤道从它以北一百英里的高原地区穿过。农庄海拔六千多英尺。白天里,你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距离太阳很近,而清晨和傍晚则清澈宁静,到夜间却寒气袭人。

地理位置与海拔高度的结合,打造出了举世无双的风景。这里毫不肥沃,也绝不富饶;这是被六千英尺的海拔所净化的非洲,恰似一座大陆的浓炼精华。放眼看去,皆是干枯焦黄,犹如陶器之色。树冠都轻盈而细致,形状与欧洲的不同,不是长成弓形或圆顶形,而是一层层地向水平方向伸展,使得那些孤独的大树与棕榈树有了几分相似,或者像装备就绪、扬帆待发的船一般具有一种英勇而浪漫的气势,还使得大树的轮廓别具一格,仿佛整棵树都在轻轻摇动。辽阔的草原上,零星散布着一些歪歪扭扭、枝条光秃的老荆棘树,青草散发出百里香和香杨梅般的芳馨,有些地方的气味十分浓郁,甚至有些刺鼻。你所看到的花儿,不管是开在草原上还是在原始森林的藤蔓和攀援植物上,往往都小巧玲珑,一如白垩山丘的野花,只有当漫长的雨季开始时,无数香气馥郁的大百合花才会在草原上怒放。原野一望无际,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有一种浩瀚、自由和无比高贵的色彩。

这片土地以及你在其中的生活有一大特点,就是空气。回首旅居非洲高原的岁月,你感受最深的是仿佛曾经生活在半空之中。天空几乎总是一片浅蓝或淡紫,高高地飘荡着许多巨大、轻盈而变幻不定的云彩,但是它有一种蓝色的活力,将不远处的群山和树林染上一层清新的深蓝。中午时分,地上的空气活力四溢,就像火焰在燃烧,也像潺潺流水在闪烁、跳跃和发光,照得所有的物体层层叠叠,形成美妙绝伦的幻境。在这高海拔的空气中,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内心有一种极为踏实和轻松之感。身处高原,早晨醒来时,你心里会想:我在这里,在我该在的地方。

恩贡山脉南北走向,绵延的山脊上矗立着四座巍峨的高峰,在天空的映衬下犹如静止不动的碧浪。山脉的海拔有八千英尺,东边比周围的原野高出二千英尺,西边却山势陡降,更为险峻,几乎是一头栽进东非大裂谷之中。

高原的风总是从东北偏北方向吹来。这种风在非洲海岸和阿拉伯半岛被称为季风,或东风,相传是所罗门王心爱的坐骑。在这里,它就像是地球将自己投入太空时空气的阻力。风儿向恩贡山扑面而来,那一处处山坡便成了滑翔机起飞的理想所在,滑翔机会乘风而上,飞越山巅。随风飘浮的云彩荡到山腰,流连不去,或着罩在山顶,化为雨水。但那些位置更高、从山崖上掠过的云朵,则飘到山的西侧,消散在大裂谷灼热的沙漠上空。我曾经一次次地站在家门口,目送那庞大的队伍一路前进,看到那些云团自豪地飘过山岭,在碧蓝睛空中消失无踪,心中不禁充满惊叹。

从农庄看去,群山在一天之中性情多变,有时似乎近在咫尺,有时又像远在天边。到了傍晚,夜色开始降临时,你放眼看去,仿佛有一道细细的银线在天空中勾勒出墨色山峦的轮廓,而随着夜幕更深,那四座主峰似乎放下身段平坦下来,仿佛大山在将自己伸展、平铺开去。

登上恩贡山远眺,独特的风景会映人眼帘:南边是野生动物栖息的广阔平原,一直延伸至乞力马扎罗山;东边和北边是公园一般的丘陵地区以及远处的森林,还有与一百英里外的肯尼亚山相连的基库尤人居留区,地形起伏而错落有致,既有方方正正的小块玉米地,也有香蕉园和草场,偶尔还可见从某个土著村落升起的蓝色炊烟,或鼹鼠打洞留下的几个土丘。但往西看去,陡峭的山脚下则是干旱的非洲低地,犹如月球表面的景象。褐色的荒漠上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小簇荆棘丛,蜿蜒的河床边是弯弯曲曲的墨绿色小径——那是一排排枝繁叶茂、带有尖刺的大合欢树。那里是仙人掌的生长地,也是长颈鹿和犀牛的家园。

在山脊本身和四座主峰上徒步行进并不难;野草很浅,就像草坪一般,灰色的石头时不时地在草地上裸露出来。沿着山脊和上下山峰之间,有一条野生动物踩出的羊肠小道,就像平缓的“之”字形小路。我在山上野营时的一个早晨曾经去过那里,沿路信步,发现了一群羚羊刚刚留下的脚印和粪便。这些性情温和的大动物肯定是在黎明时分就爬上山脊,鱼贯而行,你简直无法想象,它们登上高处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俯瞰两边山脚下的大地。

在这荒凉杂乱的原野上,一片被开垦出来、整齐种植的土地会令人赏心悦目。后来,当我在非洲飞行,从空中熟悉了农庄的模样后,看到我那位于灰绿色大地上的苍翠欲滴的咖啡园,我就满心赞叹,开始明白人们内心对几何图形是多么渴望。

巨大的烘干机不停地旋转,咖啡豆在它的铁肚子里哗啦作响,犹如海水在冲刷岸边的鹅卵石。

一英亩地可以栽种六百多棵树,而我种了六百英亩地的咖啡树;我的耕牛拖着耙犁在一排排树之间来回劳作,不厌其烦地穿行数千英里,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犒赏。

咖啡园有时风景如画。在雨季之初,万树花开,在薄雾和蒙蒙细雨中,犹如一大团白云笼罩在那六百英亩土地上,简直美不胜收。

牛累了,耷拉着脑袋拖着空车,任由一个波惫的小图图牵着,而倦极了的车夫们则拖着鞭子,在身后的路上扬起一片尘土。

当你走在踩得十分坚硬的狭窄小路上时,两旁是沙沙作响的高高青纱帐,那些玉米秆长得高过你头顶,不久后也会被收割。地里的豆子熟了,妇女们负责收割和脱粒,并将豆茎和荚壳集中起来焚烧,于是在某些特定的时节,农庄里会东一缕西一缕地升起淡淡的青烟。基库尤人也种甘薯,蔓生的藤叶铺在地上,犹如一张编织严密的草席。他们还种各种带有黄色和绿色斑纹的大南瓜。

每当你穿行在基库尤人的自耕地之间,最先进人眼帘的就是一个小老太太腰弓背驼、正在耙土的背影,恰似一只把头埋进沙中的鸵鸟。每个基库尤家庭都有几幢圆形尖顶的小茅屋和仓房,茅屋之间的空地如水泥地一般坚硬,这里成天热热闹闹,既是碾玉米和挤羊奶的地方,也是孩子们和鸡群追逐媒戏的场所。在蓝色的黄昏,我常常到佃农家附近的甘薯地里猎山鸡,而欧鸽则在树上高声鸣唱——那些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是从当年覆盖着整个农庄的森林中遗留下来的,零零星星地屹立在自耕地上。

那是个充满生机的地方,像流水一般川流不息,像幼儿一般成长壮大;它年复一年地变化,甚至当你游猎归来,也会感受到它的不一样。

那里的房屋大多是将煤油桶的铁皮捶平后搭建而成,锈蚀程度不一,看上去就像珊瑚礁或远古的化石,现代文明的精神正离开这个区域,渐行渐远。

作为贵宾,我被带进新房,只见墙壁和婚床上都挂有发出柔和光亮的古老织物和绣品,而黑眼睛的年轻新娘则一动不动,犹如饰有华丽丝绸和金银琥珀的元帅权杖。

马赛族是以养牲口为生的游牧民族,他们是我的邻居,就住在河的对岸。他们中时不时地有人来到我家,抱怨有一头狮子在吃掉他们的母牛,请求我去为他们除害,而我也尽量在所不辞。到星期六,我有时也徒步前往奥朗吉草原,身后跟着一大群兴高采烈的基库尤孩子,去猎一两头斑马给农庄的工人们打牙祭。我还在农庄打鹧鸪和珍珠鸡,它们都是美味佳肴。但我已经多年不再长途游猎。

不过,我们常常在农庄谈起过去的游猎经历。那些营地铭刻在你的脑海中,仿佛你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的一段漫长时光。你会记得草地上的一道蜿蜓车辙,犹如记得一位朋友的面庞。

游猎期间,我曾见过一群野牛,多达一百二十九头,在古铜色的天空下,它们从晨雾中鱼贯而出;那些黝黑庞大、铁牛一般的动物顶着对向弯曲的巨大犄角,仿佛不是在渐行渐近,而是在我眼前被逐一创造,现做现走。我还见过一群大象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穿行,阳光透过厚厚的藤蔓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而象群则步履从容,仿佛前往世界的尽头—— 一块非常古老、无比珍贵,绿、黄以及深褐色相间的巨大的波斯地毯的边缘——赴约。我一次次地看到长颈鹿群穿过草原,那奇特、无与伦比、植物一般的优雅形态,使你觉得那缓缓前行的仿佛不是一群动物。而是一组长茎、有斑点的巨大的奇花异朵。在清晨的时光,我尾随过两头悠闲漫步的犀牛,它们在寒冷刺鼻的空气中闻闻嗅嗅,喷着鼻息,看上去就像两块嶙峋的巨石,在长长的山谷里轻松嬉戏,共享生命的快乐。黎明之前,我见过一派王者气势的狮子在一弯残月下觅食归来,仍然满脸血迹,它穿过灰蒙蒙的草原,在银色的草地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或者在午休时间,我看到它心满意足地躺在浅草地上,身旁围着家,在这非洲乐园里,在金合欢树的宽阔树冠下,享受着柔和的、泉水般清凉的绿荫。

文明人已经失去了安静的天性,只有向大自然学习如何保持安静,才能被它所接受。

与白人相比,土著人对生活中的危险很不敏感。在游猎期间或者农庄上,有时碰到万分紧张的时刻,我遇上土著同伴的目光,会觉得与他们心隔万里,觉得他们不明白我对于危险的忧虑。由此我不禁想到,就生命本身而言,他们也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个我们永远无法体会的世界——就像深水中的鱼,永远不会理解我们对于溺水的恐惧。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气定神闲,之所以具有这种深水游泳的技艺,是因为他们仍然保存着一种我们未能从自己的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信念,而所有的大陆之中,只有非洲能教会我们这一点:上帝与魔鬼是一体,是威严而永恒的共同存在,它们是永存的一体而不是两体,土著人既不将人混淆不清,也不将神一分为二。

这是你所能看到的最可怜的人儿:脑袋很大,身体极其瘦小,胳膊肘和膝盖就像木棍上的节疤一样凸起,两条腿上满是严重的脓疮,从大腿一直烂到脚跟。在这草原上,他显得出奇地瘦小,你不禁想到,如此深重的痛苦居然凝聚在一个小不点身上,真是不可思议。当我停下来跟他说话时,他没有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我。在那张毫无表情、饱经磨难而无限忍耐的瘦削面孔上,他的眼神十分空洞,像死人一般暗淡无光。他看上去似乎活不了几周,你甚至以为会看到秃鹫在他头顶那灰蒙蒙的灼热空气中盘旋——那些秃鹫在草原上总是与死神如影随形。

他们蹲在那儿,既有剧烈咳嗽、不停流泪的瘦骨嶙峋的老人,也有身杜苗条、皮肤光滑却因为打架而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还有搂着发烧的孩子的母亲——孩子像晒蔫的小花一般挂在她们的脖颈上。

一看到我,他就跑到栅栏边,一路跟着我往前跑。他在栅栏的另一边慢慢地跑着——就像围场里的一匹小马驹,你骑马从它身边经过时那样——眼睛一直看着我的马,口里却一言不发。到医院院子的拐角处,他不得不停步,而我则继续前行;我回过头去,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着脑袋,目送着我的背影,恰似小马驹目送你离去的神态。我朝他挥了几次手,起初他毫无反应,但是接着,他的手臂突然像长矛一般直竖起来,不过这个动作他只做了一次。

我第一次见到卡曼特时,他看起来才六岁,可他有一位兄弟,模样是八岁左右,而兄弟俩都说卡曼特是哥哥,因此我猜想,他肯定是由于长期患病而生长缓慢,他当时可能已经九岁。现在他长高了,但始终让人觉得像个小矮人,或者某方面有点残疾,尽管你也无法说清具体是哪个地方给你这种印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瘦脸渐渐长圆,走路行动也更加自如。我自己也认为他长相并不难看,但也许我一直在用创造者的眼光去看他。他的双腿总是细如木棍。他的样子始终很滑稽,既诙谐又怪异,如果稍加修饰,他简直可以高踞巴黎圣母院的屋顶并俯瞰尘世。他身上有些鲜明、富有活力的东西,如果是在一幅画中,他肯定会成为浓墨重彩之处。正因如此,他为我家里带来了一丝奇特的气氛。

卡曼特当时常常陪我去夜校,但不肯与其他孩子一道坐在课椅上,而是站在一旁,似乎刻意对学习内容充耳不闻,并为这些孩子的愚昧、为他们愿意上当受骗和上课听讲而窃喜。但独自在厨房里时,我曾见到他通过回忆而一笔一划、模样笨拙地抄写他在夜校黑板上看到的字母和数字。我想,即使他愿意,他也无法与其他人打成一片。在童年的生活中,他的心理受到一定的扭曲,或者被封闭了起来;时至今日,可以说在他眼中,不正常才是正常。怀着真正的小矮人常有的孤傲心理,他十分清楚自己这种孤僻的性格——小矮人一旦发现自己与整个世界不一样,就认为整个世界已经拥曲变形。

但就我而言,我自己也不明白他是如何或究竟为什么会干得这么出色。对于一门他并不理解其真谛并嗤之以鼻的艺术,他居然能如此得心应手,我感到不可思议。

外面的山上,大片山火正在蔓延,从山顶到平原的野草都在熊熊燃烧,从这里往外看去,几乎像一条竖线,看上去的确像一个庞然大物在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我起身走到门外,风儿无情地吹着,千百万颗星星冷冷地挂在明朗的夜空,一切都是干的。

有一年,大雨季没有到来。

那是一段可怕难熬的时光,让所有经历过的农庄主都终生难忘。哪怕是在离开非洲多年之后,置身于北欧潮湿的气候环境中,夜里听到一阵不期而至的雨声,他也会突然惊醒,喊道:“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草原上的空气随着大火摇曳,泛着彩虹般色泽的缭绕烟雾在草地上空蔓延。烧荒产生的热气和烟味犹如出自火炉一般,笼罩在耕地的上空。

青灰色的草原上空,大大的云团时而汇聚,时而消散;远方的一阵小雨在天边斜画出一道蓝色。

在一个即将日落的傍晚,周围的一切向你拥来;群山越来越近,在那清晰的深蓝和墨绿色调之中,它们生气勃勃,意味深长。一两个小时后,你走到门外,看到星星已经消失,感到夜晚的空气温和而深邃,蕴含着祝福。

一阵猛然由弱变强的刷刷声从你头顶掠过,那是风儿刮过高高的林木,而不是雨。有声音从地面掠过,那是风儿刮过灌木和深草丛,而不是雨。有声音在地面以上沙沙作响,那是风儿刮过玉米地,而不是雨——尽管那声音像极了下雨,让你一次次真假难辨,甚至从中感受到几分满足,仿佛起码有幸目睹了你期盼已久的一幕终于在舞台上展现。

但是,当大地像共鸣板一样用深沉浑厚的哗啦声回应,当你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齐声欢唱时,那就是雨。犹如久别之后重回大海,重回恋人的怀抱。

但有一年,大雨季没有到来。于是,仿佛世界在弃你而去。天气渐渐变凉,有时甚至有些冷意,但大气中毫无潮湿的迹象。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干,越来越硬,仿佛所有的力量和美好都从世界上消失殆尽。天气谈不上好与坏,而是根本就无所谓天气,仿佛已经被无限延期。阴冷的风像穿堂风一般从你的头顶掠过,一切都黯然失色,田野和森林也失去了气息。这种被老天抛弃的感觉让你心里沉甸甸的。在南边,焚烧过的草原黑黢黢的,一片荒凉,偶尔可见一道道灰白色的灰烬。

我的仆人们不信任他们,不愿意让他们进入房间,但孩子们对文明怀着由衷的喜爱和热情。文明对他们毫无危险,因为他们随时可以离开。在他们眼里,文明的核心象征是挂在餐厅里的一座德国造的老式布谷鸟闹钟。在非洲高原上,闹钟纯粹是奢佟品。你一年到头都可以根据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而且也不需要赶火车,可以随心所欲来安排农活,所以闹钟这种东西无关紧要。但这是一座非常精致的闹钟,每逢整点,一只布谷鸟就会从一簇粉红玫瑰中打开小门,跳出来用清脆、傲慢的声音报时。对农庄的孩子们来说,它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让他们觉得新奇而开心。根据太阳的位置,他们能准确地判断出正午的报时时间,到十二点差一刻时,我就能看到他们从四面八方朝我家走来,都赶着自己的羊群——他们不敢把羊群留在远处。孩子们的脑袋与羊群的脑袋一起在林中灌木及深草丛中浮动,犹如池中青蛙的脑袋。

后来,我在农庄挖了一个池塘,就常常看到他在池塘边沉思,身影倒映在水中,犹如动物园里的一只海鸟。

我家里所有其他的小仆人都大呼小叫地像风吹谷糠一般散开去,远远地围观,而法拉赫则进屋取来我的猎枪,把蛇打死。

非洲的原始森林是一片神秘之地。骑马进入林中深处,犹如进入一幅古老的织锦,有的地方色彩稍浅,有的地方则因为年深月久而变暗,但满目都是深浅不一奇妙交叠的绿意。在那里,你根本看不到天空,但阳光会透过树叶,射出种种奇光异彩。树上有像长须一般垂下来的灰色野生菌,还有四处披挂的蔓藤,都使原始森林笼罩着一层隐秘、玄奥的氛围。

我想,如果我会吟唱非洲之歌,吟唱长颈鹿,以及照在它背上的非洲新月,吟唱田地中的耕犁,以及咖啡采摘工那汗涔涔的脸庞,那么,非洲是否也会为我吟唱?草原上的空气是否会因为我身上的色彩而颤栗?孩子们是否会发明一个带有我名字的游戏?圆月是否会在碎石路上投下像我一样的影子?恩贡山上的鹰是否会找寻我的踪影?

“如果你回来,写信告诉我们。我们认为你会回来。因为为什么?我们认为你永远不会可能忘记我们。因为为什么?我们认为你仍然记住我们大家的脸孔和名字。”
白人如果想跟你说动听的话,会写:“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而非洲人则说:“我们认为你永远不会可能忘记我们。”

那是一个美妙的清晨,就在我们等候之际,最后的星星消失了,天空一片澄澈,但我们穿行其中的世界仍然朦朦胧胧、分外寂静。青草湿漉漉的,草地朝远处起伏蔓延,旁边的树下有露珠在闪着淡淡的银光。清晨的空气有点寒意逼人,如果是在北欧国家,这就预示着快要霜冻了。我想,在这寒气与暗影之中,不管你体验过多少次,却仍然无法相信一两个小时之后,那灼热的阳光和炽亮的天空会让你难以忍受。灰蒙蒙的雾霭笼罩在山上,勾勒出奇异的形状。野牛此时如果在那儿的山坡吃草,就像在云端一样,肯定会十分寒冷。

我们头顶的巨大苍穹渐渐变得透明,犹如一只盛着葡萄酒的酒杯。蓦然间,山顶迎来第一片温柔的霞光,顿时层林尽染。随着地球向太阳倾斜,山脚的草地也披上淡淡的金光,马赛族的树林则显得矮了几分。在河流的这一边,林中大树的树梢现在也染成了金黄。每逢这个时刻,栖息在河对岸的紫色大斑鸠就会一窝蜂地飞过来,到我的树林里寻觅野栗子。它们每年只在这里短暂地栖居。它们的飞行速度奇快,宛如骑兵凌空突袭。因此,我在内罗毕的朋友们喜欢一大早到农庄猎斑鸠。为了在太阳初升之际及时赶到我家,他们往往很早出发,抵达时车灯都还亮着。

就这样站在宁静的树影下,仰望那金色的山峦和澄明的天空,你会觉得自己仿佛在海底行走,波涛从身边流过,而你在仰望着海平面。

在清醒的世界里,与梦境最为相近的是大城市之夜,置身其中的人们互不相识;另外就是非洲之夜。这里也有着无限的自由:各种事情正在发生,命运在你身边瞬息万变,周围有各种活动,但与你毫无关系。
在这里,太阳刚一下山,蝙蝠就倾巢而出,悄无声息地在空中盘旋,就像汽车在柏油路面上行驶一般。夜鹰也飞掠而过:它原本停在路上,眼睛因为车灯的照射而发出红光,直到你的车轮即将撞上,它才腾空而起。小野兔们来到路上,以自己的方式行进,时而突然蹲下,时而一蹦一跳地向前,像极了小袋鼠的模样。蟋蟀在深草丛中不停地鸣唱,各种气息在大地上飘散,流星从空中划过,犹如泪水淌下面颊。你是尊享特权的人,一切都拱手送到你面前,他施的国王们向你进贡。
在几英里外的马赛族居留地,斑马正在转换自己的牧场,它们成群地游荡在灰色的草原上,犹如印在上面的淡色彩带;野牛在长长的山坡上吃草。我农庄里的年轻人三三网两地出来,像投在草地上的细长黑影一般鱼贯而过,径直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他们一行如果人数更多,就会带着自己的鼓去赴会,那么你隔着很远都能听见那鼓声,犹如夜之手指上的一根小血管在搏动。突然,在猝不及防之下,你的耳朵听见一种声音,那与其说是一种声音,不如说是空气的强烈振动——那是狮子在远处发出的短促吼声。它在行走,在捕猎,所到之处,有些事情正在发生。吼声没有重复,但扩大了你的视域,那一长溜粪便和水洼呈现在你面前。

我正站在自己的屋前,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只有一声,然后四下又被夜的静寂所笼罩。片刻之后,我听见草丛中的蟋蟀又唱起那千篇一律的小曲,仿佛在停下来侧耳倾听之后,又重新展开歌喉。

哀号的是宛央格里,他是厨房聚会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坐在那儿,面朝着灯倾身向前。血像水泵里的水一样从他脸上往外涌——如果那还算得上一张脸的话,因为开枪时,他肯定是直挺挺地面对枪口,所以整个下巴都被打掉了。他伸出双臂,像水泵的摇臂似的上下挥舞,又像被砍掉脑袋的鸡在扑腾着翅膀。

寻人的队伍从河对岸的树丛中出现,一个接一个地急急赶路,那小小的队列看上去就像一条在草地上快速蜿蜒爬行的小毛毛虫。

你初次来到这个国家,在蒙巴萨登陆,你会看到很多古老的浅灰色猴面包树,它们似乎根本不像地球上的植物,而更像多孔的化石和巨大的箭石。

在晨风中,他的黑色长大衣在两腿边晃荡,酒瓶的瓶颈从一只口袋露了出来。我心里充满了爱和感激,留在家里的人对那些在世界各地旅行和漂泊的人,对那些水手、探险者和流浪汉,往往会怀有这种感情。埃曼纽森到达山顶后,转过身来,摘下帽子,朝我挥了几下,他额前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

面前是上百英里的草地和开阔起伏的原野,任你纵情驯骋。这里没有篱笆或沟壑,也没有道路。四处渺无人迹,只有马赛人的村落,它们会有半年时间空置,因为这些伟大的流浪者赶着牛羊迁徙到了其他的牧场。一丛丛低矮的荆棘树整齐地散布在草原上;狭长的深谷露出干涸的大鹅卵石河床,你得仔细寻觅,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小径。过了一会儿,你突然意识到这片天地是多么宁静。如今,回首在非洲的岁月,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说是从一个繁忙喧嚣的世界进入了一个宁静的国度。
雨季即将到来之前,马赛人会放火焚烧干枯的旧草,于是草原会变得黑乎乎的,满目荒凉,这时并不适宜在其中漫游:马蹄会扬起黑色的灰尘,落在你的身上和眼里;烧剩的草秸像玻璃碴一般锋利,会让猎犬的脚划伤。但是当雨季来临,草原上又嫩绿一片时,你会觉得犹如在弹簧上骑行,连马儿也有点乐不可支。各种羚羊都来到绿地上吃草,看上去就像台球桌上的动物玩具。你可能会闯入一群大羚羊之中,这些性情温和的庞然大物会让你靠得很近,然后才一路小跑地躲开,那长长的犄角向后弯曲,横在高脖颈的上方,而那使它们看起来像正方形的宽大松软的肚皮则一跑一晃。它们仿佛来自古埃及的碑刻,不过在那里,它们都在耕田犁地,因此又有一种亲切、家养的色彩。长颈鹿则藏身于保护区的深处。
有时,在雨季的第一个月里,整个保护区会开满一种清香怡人的野生白石竹花,远远看去,犹如草原上的一团团积雪。

我想,他的戏剧天分那么强,这会儿肯定在活灵活现地想象自己正在离开舞台,逐步消失,仿佛他在用观众的眼睛看着自己离去。埃曼纽森退场。这群山、荆棘树以及尘土飞扬的道路难道不该表示遗憾,并为他充当一下背景板吗?

他常常很晚来到我家,并且往往风驰电掣,但如果灯正亮着,他就会在车道上开得特别缓慢,以便让夜幕中这一红一绿的小星星沉入自己的心底,唤起过去的情景和对航海的回忆,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靠近一艘停泊在墨色水面上的无声的船只。

非洲高原的黎明,空气格外凛冽而清新,几乎触手可握,于是,你脑海中反复出现过的那种感觉再度浮现:你仿佛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黑暗的深水中,在海底向前行进。你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移动,迎面扑来的寒冷空气可能深海的水流,而你的车就像某种呆滞的电鱼,一动不动地停在海底,那明晃晃的车灯则是它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任由海底生物从它身旁游过。星星都大得出奇,因为它们并非真正的星星,而是星星的倒影在水面闪烁。沿着你海底之路,各种比周围的环境颜色更深的生物不断地跳出来,然后又窜进深草丛里,犹如螃蟹和沙虱遁入细沙之中。天色渐渐亮了,日出时分,海底升向海面,形成一座新岛。一阵阵气息从你身边飞速掠过,既有橄榄林新鲜而浓烈的气息,也有野草焚烧后的呛人气味,还有腐烂物令人窒息的臭味。

急雨倾泻而下,像鞭子抽白了天空。现有的语言不足以描绘飞行的体验,需要随着时间的流逝创造出新的字眼。当你飞越大裂谷和苏斯瓦以及隆戈诺特火山时,你会感到自己飞得太远,仿佛到了月球背面的地方。有时候,你可能超低空飞行,可以清晰地看到草原上的动物,并对它们产生一种奇异的感情,正如上帝刚刚将它们创造出来,还没有让亚当为它们命名时一样。

在野生动物保护区,我有时看到鬣蜥——也称大蜥蜴——在河底平坦的石头上晒太阳。它们的模样并不好看,但色泽却美艳绝伦,犹如一堆宝石或从一座古教堂的窗户上拆下来的彩色玻璃一般焕发出奇光异彩。一旦你靠近,它们会“嗖”地一下逃走,石头上掠过一道蓝、绿和紫色的光影,这些色彩仿佛在它们身后直立起来,犹如彗星璀璨的尾巴。

有一次,我射杀了一条鬣蜥,以为可以用它的皮制作几样漂亮的物品,但随后却发生了一桩怪事,令我终生难忘。我走近前去,死去的鬣蜥还趴在石头上,但就在我走出几步路的工夫,它的色泽迅速消退变暗,仿佛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所有的色彩消失殆尽,当我伸手去触摸时,它已经变得像一堆混凝土一样灰暗。只是由于体内流动不息的血液,才让鬣蜥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而现在,生命之火已经熄灭,灵魂已经飞逝,鬣蜥便如沙袋一般生气全无。

我们坐在那里聊着,头顶的夜空渐渐变得幽远,不断有星群从东方升起。在凛冽的空气中,篝火的青烟夹带着长长的火星,新砍的柴火散发出酸涩的气味。

天空碧蓝如洗,但当我们越过草原,飞入乱石嶙峋,草木不生的低地上空时,所有的色彩似乎都被烤成枯黄。放眼看去,那一览无余的大地犹如一副纹理精致的龟甲。慕然间,在龟壳的中央出现了那座湖泊。白色的湖底在水下闪烁,从空中看去,湖水的颜色蓝得出奇,令人无法置信;它是那么夺目,让你一时睁不开眼睛。在苍凉枯黄的大地上,这片湖水犹如镶嵌在其中的一颗巨大而明亮的海蓝宝石。我们一直升得很高,这时开始下降,随着越飞越低,我们自己的深蓝色影子在浅蓝色的湖面上浮动。这里栖息着成千上万只火烈鸟,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在这含碱的水中生存,这里显然没有鱼。我们靠近时,火烈鸟飞散开去,形成一个个大型的圆圈或扇形,只见它们不断变化着形态,时而像落日的光芒,时而像中国丝绸或瓷器上的精巧图案。

某个傍晚,你会见到三两只萤火虫,犹如孤独而勇于探险的星星,在晴朗的夜空下飞舞,忽上忽下,仿佛在随波逐流,又像在行屈膝礼。随着这飞舞的节奏,那荧荧灯火时明时暗。你可以抓住一只,让它在你的手掌上闪烁,它会发出奇异的光芒,犹如神秘的信号,并在它周围映出一小圈幽幽绿光。到第二天晚上,树林里就会出现成百上千只萤火虫。

由于某种原因,它们总是保持一定的高度,距离地面四五英尺。于是,你不由得产生一种想象,仿佛有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在黑暗的森林里奔跑。他们举着蜡烛——小小的烛头在神火中点燃——兴奋地上蹦下跳,他们一边跑,一边开心地挥舞那发出微光的小火炬,相互追逐嬉戏。树林里生机勃发,快乐无限,却始终静谧祥和。

长着合欢树的草原已经黑蒙蒙的,但夜空却一片澄澈,在我们的头顶,西边的天空上有一颗孤星正隐约可见,犹如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点出现在柠檬色水晶般的天幕上,随着夜色渐深,它将变大变亮。清凉的空气沁人心脾,深深的草丛湿漉漉的,里面的药草散发出浓烈的异香。过了一会儿,四处的蟋蟀开始鸣唱。这青草是我,这空气以及看不见的远山是我,这疲惫的牛群也是我。我与合欢树间轻柔的晚风一起呼吸。

农庄的大路小道都变成了奔腾的溪流,看上去美极了。农民们心花怒放,蹚着泥水,走向繁花盛开的湿漉漉的咖啡园。但在雨季期间,偶尔会有某个夜晚,星星会从渐渐变薄的云层中露出面庞,于是,农民们会站在屋外,翘首凝望,仿佛将自己悬在半空,以挤出更多的雨水。

农庄的朋友们来到我家,又离去。他们不是那种在同一个地方久留之人,也不是那种长寿之人,而是不幸去世,永不复返。但他们曾经惬意地坐在炉边,我的屋子拥住他们,说:“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他们哈哈大笑,给了它祝福,它就容他们离去了。

他们的心碎了,一个个唉声叹气,或者像奄奄一息的狗一样哀号着,脑袋不停地撞击眼前那堵无形的墙。

草原总是具有某种海洋的氛围,那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会让你想起大海和绵长的沙滩,阵阵风儿也是一样,烧焦的枯草散发着咸味,而地上的新草长高后,会像海浪一般起伏。当白色的康乃馨在原野上绽放时,你会想起自己乘坐的船只靠岸时,浪花拍船、卷起千堆雪的情景。草原上的鸻鸟看上去也像海鸟,一举一动都像沙滩上的海鸟,在浓密的草丛中疾走一阵,待你策马上前,它们便猛然尖叫着展翅飞起,于是,澄净的天空由于鸻鸟的振翅和脆鸣而充满生气。

它们曾经是尼罗河上高贵的水鸟,是莲花的姐妹,如迷途的晚霞一般漂浮在那片水域里,现在却变成一堆松松垮垮的粉红和鲜红色羽毛,僵直的双腿就像两根细长的木棍。死鸟在水面上漂了一会儿,在船后随波起伏,然后沉了下去。

这沉闷的球体,这停滞的陆地,这地球本身,在我脚下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它向我发出一个极其微妙却具有无限意蕴的信息。它哈哈大笑,土著人的茅屋便应声倒塌,并喊道:但它还在动啊!

蒙巴萨的海如矢车菊一般明蓝,在港湾的入口处,印度洋绵长的碎浪画出一条纤细曲折的白线,即使在最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会发出低沉的海声。

海风日复一日地将新鲜的海水从东方吹来,使这里空气带着咸味,土壤本身也饱含盐分,导致小草难以生长,地面光秃秃的犹如舞池。

长颈鹿转动着小巧的脑袋东张西望,似乎有些吃惊,也可能的确感到吃惊。它们以前从未见过大海。在狭窄的笼子里,它们仅有立足之地。世界突然改变、缩小,将它们紧紧包围起来。

普兰·辛格工作起来犹如超人,仿佛他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完成某项活计,否则会性命不保。他从炉子前一跃而起,用鸟一般尖脆的嗓门对着两个年轻的基库尤徒工发号施令,那一举一动就像他自己被绑在火刑柱上挨烧,或者像被激怒的恶魔在大发雷霆。

在酷热的正午,空气像小提琴的弦一般颤栗、振动,飘浮在广阔的草原以及其中的金合欢树和丘陵之上,在枯草中幻化出一片又一片巨大的银色水域。

“请您转身看看,夫人,”印度人说。

我转身一看,只见北边的地平线上,空中出现了一片黑影,犹如一道长长的烟幕,仿佛一座城市在燃烧,“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在晴空下排放烟雾,”我心里想,也像一层薄云在升起。

“那是什么?”我问。 “蝗虫!”印度人说。

它们呼呼乱舞,时不时地撞在你的脸上,或钻进你的衣领、袖子或鞋子中。置身于这闹哄哄的情景中,你不由得晕头转向,心里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愤怒、绝望和恐惧。作为个体的蝗虫可以忽略不计,打死它们根本无济于事。当虫群越过农庄,像一道长长的、淡淡的烟雾飘向远处后,你的脸上、手上被蝗虫触碰过的地方仍然有恶心之感,并且久久挥之不去。

基南久伊的头部与身躯瘦得皮包骨,使得那副大骨架格外凸显,看上去就像用刀子粗粗刻成的一个巨大的黑色木头人。他半张着嘴巴,露出了牙齿和舌头;双眼暗淡无光,在黑色面孔上呈现出乳白色。但他仍然能看见,当我走到他床前时,他转动视线看着我,我在屋里逗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盯在我脸上。

睡觉时,对着银色的大海敞开房门,淘气而温暖的海风一边低语,一边将少量细沙吹进室内,落在石头地板上。一天晚上,几艘阿拉伯帆船乘着季风无声地前行,渐渐驶近海岸,月光映照出一排褐色的帆影。

拥有明亮的黑眼睛的非洲土著老人与拥有明亮的黑眼睛的老象很相似,你看他们立足大地,周围的世象在他们迷蒙的脑海里缓缓聚拢、堆积,使他们显得沉稳肃穆,他们就是这片土地的化身。对于发生在身边的巨大变化,他们都可能感到不解,可能会问你他们置身何处,而你只好用肯特的话来回答:“在您自己的国土上,陛下。”

当时正值满月,月光照进空荡荡的房间,将窗户的形状印在地上。我想,月亮也许在窥探,好奇我在这空无一物的地方还打算待多久。“哦,不,”月亮说,“时间对我毫无意义。”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突然,以前曾经有过的一种幻觉又冒了出来:要离开的并不是我——我自己没有能力离开非洲——而是非洲正在缓缓地、肃穆地离我而去,犹如海水退潮一般。

我们重新上车出发后,他也拔腿在车后狂奔,犹如被大风卷起的尘埃,因为他那么瘦小,宛如火堆里的最后一点火星。他沿着农庄的路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与公路的交接处,我担心他会继续追上公路,那么农庄就仿佛已经分崩离析,如谷糠一般飘散。但他在拐弯处停住了,他毕竟还是属于农庄。他站在那里目送着我们,直到那个拐弯处从我的视线消失。

在途中的桑布鲁车站,锅炉加水时,我走出车厢,与法拉赫一起在站台上散步。

从这里朝西南方看去,恩贡山脉进人我的眼帘。晴空万里之下,一马平川的高原环抱之中,雄伟的山峦拔地而起,但它是那么遥远,四座主峰几乎微小难辨,与我从农庄看到的不同。距离之手缓缓地打磨并抚平了山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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