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天堂电影院倒塌了，但《天堂电影院》没有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三十年后，多多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暮气沉沉、奄奄一息的天堂电影院，终于在众人面前轰然倒塌。围观的人群里，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因为他们知道，这里将有一个新的开始。而老人们的眼神里，有不舍、有哀伤，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同的人心中，会有不一样的天堂电影院；不同的观众心里，也会有不一样的《天堂电影院》。在不一样的人生阶段观看本片，你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受。这，大概就是经典电影的魅力。

《天堂电影院》海报

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特意向中国影迷发来问候，在视频中，他表示这部电影“是对电影院的致敬，也是对我们人生经历的祝福”。

这一次，导演还专门为中国的观众影迷亲笔撰写了一封手写信。他在信中写道，“人生很难，还好有电影陪伴”，这不能不让我们想起电影中的那句经典台词——“人生比电影难得多”。

是啊，人生比电影难多了。尽管《天堂电影院》在中国迟到了31年，但时光的沉淀却让我们对这句话有了更刻骨铭心的理解。

《天堂电影院》剧照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阿尔弗雷多和多多之间的羁绊，是世界上最珍贵、最难得的情感。我一直认为，阿尔弗雷多是个伟大的朋友，更是个伟大的人。

是阿尔弗雷多鼓励多多离开故乡，勇敢追求梦想：“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在火车站，双目失明的阿尔弗雷多抚摸着托托的脸，动情地说：“别回来，别回来看我们！直到我死去都不要回来！”

远处，匆匆赶来的牧师拼命挥舞着帽子，送别多多。我们都知道，他说出了阿尔弗雷多积压在心中的话。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多多更了解阿尔弗雷多，还有谁比阿尔弗雷多更不舍得多多离开这里呢？

我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阿尔弗雷多，多多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是在小镇里做一辈子放映员，又或者会和艾莲娜有情人终成眷属，养育一大堆孩子？所以，我一直认为，阿尔弗雷多和多多的决定都是对的。

后来，毕业、求职、工作，又辞职、读研，重新找了工作、转了行业，兜兜转转，终于有了这个在电脑前码字的我。当年下定决心辞职的时候，无数次在心中自我肯定：我的选择是对的。

可现在，我时常在想，一路走来，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天堂电影院》剧照

这些年来，又反反复复把《天堂电影院》看了好多遍。感动仍旧是感动，但内心的感觉，到底是不同了。

多年后，在深夜被电话铃声惊醒的多多，知道了阿尔弗雷多去世的消息。已成为著名导演的中年多多，从来不缺鲜花和掌声，当然也不会缺少女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赢家。

但是，他真的幸福吗？

身边的伴侣，没有一个能够抚慰多多的灵魂；事业的成功，似乎也不能填补多多内心的空白。更重要的是，影片的前半段是明媚、温暖的，而后半段，是冷色调的。因为，多多离他的故乡，离他的心灵归宿，越来越远了。

也许，多多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呢？也许，他想要的只是和艾莲娜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呢？也许，就是当一辈子放映员也没什么不好呢？

多多成了著名的导演，但或许，阿尔弗雷多才是多多人生的总导演。很多年后，多多才知道，是阿尔弗雷多亲手拆散了他和艾莲娜，尽管，这是为他好。回过头来看，多多人生最关键的那几步，都是被阿尔弗雷多“剪辑”好的。

人到中年、满头白发的多多会责怪阿尔弗雷多吗？他会后悔当年的人生选择吗？我不知道，我觉得多多自己也不知道。

《天堂电影院》剧照

人生比电影难多了。电影会有一个主题思想，会有一个故事走向，会有一个人物设定……可生活有什么呢？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阿尔弗雷多的墨镜后面，不只有失明的双眼，还有我们无法把握的命运。

《天堂电影院》的导演剪辑版并没有院线上映版受欢迎，这是比较少见的现象。影迷们的理由也很简单，大家不觉得中年多多应该和中年艾莲娜再见面，两人之间的云雨之欢更让很多人无法接受。相见不如怀念，很长时间内，我也这么想。

但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说，两个版本都是他的最爱。以前，我以为，这是因为导演还是希望给多多年少时的恋情一个交代，尽管这个结局绝对称不上完美。都说《天堂电影院》有导演的自传性质，也许，他也想用艺术作品弥补自己人生的某种遗憾呢？

不，不是这样。因为，人生不是电影。

在电影里，艾莲娜会对多多说，我们都老了，再见面是不合适的。于是，彼此还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但在现实里，人还是会敌不过庸俗的人性。于是他们见面了，还有了肌肤之亲，可他们很快发现，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哀伤和痛苦，变得更深了。

生活总是会在我们的眼前，把最珍贵的东西撕得粉碎。很残酷，可是不断流逝的时间一点也不在乎我们的感受。

《天堂电影院》剧照

阿尔弗雷多给多多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国王为他的公主举办宴会，有个卫兵看见公主走过，她实在太美了，他立刻坠入情网，爱上了她。

后来，他终于对公主一诉衷肠，公主也深受感动，她告诉士兵，如果他连续100个昼夜守在阳台下，她就以身相许。于是，士兵等了1天，2天，10天……公主每晚都可以看见他，无论刮风下雨，他都守在那里，如同雕塑。

但是到了第99夜，士兵起立，搬起椅子，离开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士兵知道自己太过卑微，配不上公主，这是一个爱与尊严的故事。

不，不是这样。士兵没有等到第100夜，这就是个美丽的传说；如果士兵执意等到第100夜，也许，他就要面对真实的生活。

士兵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这只可能是童话故事的结尾。多多和艾莲娜，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阿尔弗雷多说，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却把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了。所以，他希望多多永远记得和艾莲娜一起度过的难忘岁月，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爱情被生活撕碎。

我们该相信美好的故事，还是直面残忍的现实？是看院线上映版，还是看导演剪辑版？导演告诉我们，选择没有对错，我们能做的，从来是硬着头皮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路，总是会有尽头。我们终于来到了电影的结尾，这个可以被记录进电影史册的结尾。

《天堂电影院》剧照

配乐大师莫利康内谱写的经典配乐在我们的耳边流动。在故乡，多多又一次欣赏自己当年拍摄的艾莲娜的黑白倩影；回到罗马，他在工作室里独自欣赏阿尔弗雷多留给自己的胶片，一个又一个被剪掉的接吻镜头在眼前闪过……

每一次重温这个结尾，我的眼眶总会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可我一直搞不清，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感动？为阿尔弗雷多对多多的爱？还是为多多人生的遗憾？导演到底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翻出了藏在抽屉里的老照片。就好像《挪威的森林》的结尾，那一瞬间，我抬起头，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原来，导演并不想表达什么。我们看的是电影，体会的却是人生的百般况味。我们的眼泪，不是为多多而流，是为自己而流。

天堂电影院里，三教九流聚集在一起，因为大银幕上的故事或喜或悲、哭笑不止。为了看电影，人们聚集在影院门口，久久不肯散去。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

因为，生活比电影难多了。博尔赫斯说，天堂的样子应该是图书馆，而当代大众，希望生活在光影艺术制造的天堂之梦里。

多多笑了，眼里闪着泪光，然后，画面渐渐暗去。天堂电影院倒塌了，但《天堂电影院》没有，它一直矗立在心底，守护着我们的人生和回忆。

《天堂电影院》剧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