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黄金在哪里？
1. 金羊毛的传说
在公元前8世纪的古希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神话时代，有位叫做伊阿宋的年轻英雄，他的父亲埃宋曾是爱俄尔卡斯的合法国王，却被同父异母的兄弟珀利阿斯夺取王位。伊阿宋长大成年后，回国向他的叔叔讨回王位。珀利阿斯以夺取神话传说里的“金羊毛”为出让王位的条件，希望除掉伊阿宋。
“伊阿宋夺取金羊毛”故事的插画
金羊毛在一个遥远的国度 — 科尔喀斯。它被科尔喀斯国王作为礼物，献祭在战神阿瑞斯的森林里，由一只恶龙看护。伊阿宋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帮助下，建造了“神舟” — 阿耳戈号，聚集了50位叱咤风云的英雄，包括了战神赫拉克勒斯、音乐家俄耳甫斯等一众豪杰。一路上阿耳戈的英雄们如同“西天取经”，历经百般劫难。最后，在美丽的美狄亚公主的帮助下，伊阿宋如愿以偿的夺取了金羊毛，也抱得美人归。这就是著名的《阿耳戈英雄》的神话传说。
欧洲历史上，著名的“金羊毛”骑士勋章，就是源自《阿耳戈英雄》的传说
公元前1世纪，古希腊著名地理学家斯特拉博，在他那本著名的《地理学》里，提出过有关金羊毛的合理解释：“据说，在他们的国家，黄金是山洪冲下来的，野蛮人借助排水沟和羊皮获得黄金，这就是金羊毛神话的由来。” 科尔喀斯位于黑海东端，在今天的吉鲁吉亚共和国境内。它的周边地区盛产黄金，事实上，当地人用羊毛淘金的方法，一直到苏联时期还在继续。
古希腊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斯特拉博生活在希腊化晚期和罗马帝国初期（公元前64年或63年-公元23年或24年）。他一生有两部著作，其中一部《历史》已不存在，另一部就是《地理学》。
《阿耳戈英雄》在今天听起来，是一个来自于公元前的远古传说。但是，人类与黄金最早的故事，却在神话流传的4000年以前，就已经在欧亚大陆的黑海沿岸徐徐展开了。
2. 瓦尔纳黄金的发现
瓦尔纳考古博物馆，坐落于保加利亚著名的海滨历史古城瓦尔纳（它也是位于黑海边，在黑海东海岸），是一栋建于19世纪，毫不起眼的砖墙三层小楼。
瓦尔纳考古博物馆
1972年，年仅25岁，刚刚获得博士论文的亚历山大·明切夫在瓦尔纳考古博物馆找到了一份新工作。10月的一天早上，他接到一个电话，一位在附近村庄开了一家私人小博物馆的退休教师刚刚获得了一些出土的珍宝，想请专家们过去看看。
明切夫回忆说，他和一位同事跳上了一辆吉普车。进入退休教师的小博物馆，两个人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当我们走进房间，看到他桌子上所有这些黄金制品时，我们的眼睛都跳了起来。”明切夫说。这位退休教师告诉他们，几周前，一名前学生在挖电缆沟时发现了这些文物。
瓦尔纳黄金，藏于瓦尔纳考古博物馆
在接下来的几周内，这位挖土机司机带着一名警察、两名考古学家和他的老师来到离瓦尔纳湖几百码远的一个建筑工地。虽然这名建筑工人发现金子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但明切夫立刻从沟边松散的泥土中发现了更多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瓦尔纳墓地的墓穴分布图
瓦尔纳墓地的发掘工作还在持续进行中。截止到2019年，保加利亚考古学家发掘出的墓葬数量已经达到312个。根据最新的碳14测试表明，瓦尔纳墓地中，最早的墓葬约为公元前4590年，最晚的墓葬约为公元前4340年。也就是说创造这片墓地的文明，生活在距今66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晚期，或者说铜石并用的史前时期。
最令人惊讶的，在瓦尔纳墓地，已经发现了超过15000件的黄金器物，总重量超过6公斤，这是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人类制造黄金器物之一。但是它所拥有的黄金器物数量之大，种类之丰富、制作工艺之复杂以及纯度之高，的确颠覆了之前考古学家和艺术史学家对于人类早期黄金制品历史的理解。
瓦尔纳黄金，藏于瓦尔纳考古博物馆
在瓦尔纳宝藏被发掘之前，考古学家与艺术史学家，普遍认为，黄金制品在人类社会的成熟运用，要到公元前2500年左右，也就是瓦尔纳文明2000年以后，古埃及、古苏美尔（美索不达米亚早期文明）才有大量使用黄金，并产生复杂的黄金生产工艺的痕迹。
3. 瓦尔纳黄金的来源
考古学家们无法说出，这么大数量的黄金是从哪里获得的。目前学术界的共识，这是来自河床出产的砂金。黑海附近的河流盛产砂金，文章开头提到有关金羊毛的故事，也是发生在黑海区域。
在古代，高纯度的黄金一般出自河床砂金，砂金的纯度普遍高于矿产的自然金。瓦尔纳墓地出土的金器，纯度非常高，有些甚至达到98%。所以很大可能，瓦尔纳宝藏的原料来自砂金。
瓦尔纳与黑海的地理位置
金元素是一种重金属元素。与轻的金属元素不太，金元素不能在恒星内部通过熔融产生。目前科学家认为，宇宙中的黄金可能是超新星（垂死状态下的恒星）之间相互碰撞产生的。在地球形成时，地球上的大部分黄金沉入了地心，总量可能达到1600万吨，它们至今还沉睡在地心深处。
人类历史上开采与“淘沙”而来的黄金，则是另一部分。它们来自地球形成之后，由“天外飞仙”—陨石堆积而成的地表矿藏。这些金矿的“年龄”集中在30亿年左右，比地球年轻大约15亿年左右。它们中的一部分成为地表浅层的矿藏，一部分经过河流的冲刷，成为河床“砂金”。人类早期发现和使用的黄金，大多是来自河床的“砂金”。
4. 瓦尔纳文明的风俗
从出土的黄金用途上来看，基本上可以分为装饰品、权力的象征或宗教的信物两类。瓦尔纳墓地出土了大量用于日常装饰与佩戴的金饰品，比如金手镯，金扣子，金项链，金臂镯等等，说明6600年前的瓦尔纳文明是一个崇尚黄金的社会。
除了日常佩戴或者亡者佩戴的金饰，墓葬里还出土了代表权力或宗教意义的金器。如权杖、与宗教有关的护身符、黄金装饰面具等等专属性的器物，另外，更有造型奇特的金牛与金人造型。
瓦尔纳黄金中的金牛造型
瓦尔纳黄金中的黄金权杖
瓦尔纳黄金中的女性护身符
在瓦尔纳墓葬里，如此大量的黄金并不是平均分配在300余座墓地之内的。其中有10-15个墓葬出土了上千件包括黄金、铜器、陶器、角贝在内的陪葬器物，而贫穷的墓葬则可能没有任何陪葬品，300座墓葬里中约有170座里只有不到10件的陪葬品。这说明在瓦尔纳墓地所在的文明里，社会分层已经非常明显了。
其中最值得我们“八卦”的，是两个现象。一个是43号墓。这是瓦尔纳墓葬群里，陪葬品最丰富的的一个。墓葬的主人是一位强壮、健美，身高在170cm左右，约45岁的男性。鉴于其他墓葬男性的平均年龄是33岁，女性为27岁，墓主人已经是“高寿”了。
43号墓的随葬品超过1000件，其中黄金器物就达到980件。金器包括包金的权杖，金手镯、长长的金珠项链、缝制中衣服上的金扣子（衣服未能保存下来）等等，最有趣的墓主人还拥有一件黄金“阴茎套”。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墓主人应该是瓦尔纳的首领或者宗教长老，有人甚至称他为“瓦尔纳之王”。
瓦尔纳43号墓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墓地里有超过40个衣冠冢，墓葬里只埋葬了陪葬品，并没有尸骨。但是有趣的是，这40个衣冠冢里的黄金器物数量的总和，占到了瓦尔纳墓地所有黄金总量的60%。
在这些衣冠冢里，有6个特别值得关注。其中3个里藏有象征着宗教或者权力的金斧或锤形金权杖，另外3个则出现了黄金装饰的泥塑面具。在面具的额头、双眼、嘴部等重要部位都有黄金“加持”。
瓦尔纳的衣冠冢
这说明没有尸骨的墓穴主人，是对于这个部落或文明非常重要的人物，以至于无法下葬尸身，也要用丰厚的器物来埋葬。也许这里还包含各种与祭祀有关的仪式，而黄金器物，在中间承担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瓦尔纳黄金里的黄金面具
5. 瓦尔纳黄金的工艺
大多数瓦尔纳金器所采用了早期金器最常用的锤碟工艺，但是最新的研究发现，部分瓦尔纳金器使用了模铸法，有些甚至有失蜡法使用的迹象。这样高超的黄金制作工艺，在目前考古学的证据链里空白了2000年，我们要在2000年后的巴尔干半岛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才能重新见到人类征服黄金的精工巧思。
黄金工艺的这段历史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历史的必然规律与考古发现物证的偶然性之间存在着不可避免的落差。我们既不能太早下结论，也不能只看物证，不加推论。
瓦尔纳黄金，公元前4590-4340年
在同时期的欧亚大陆，也有人类运用黄金的考古发现。比如距离瓦尔纳并不太远的帕扎尔吉克古城发现过比瓦尔纳黄金早200年左右的金饰品。法国勒旺南部的纳哈勒·卡纳哈，也发现过重达一公斤的八块金锭，断定年代为公元前4000年左右。
帕扎尔吉克出土的黄金耳饰
但是瓦尔纳黄金，最让人惊讶的是，它丰富的运用与多样的工艺。这说明在6600年前的黑海边上，黄金已经是人们非常重要而又熟悉的金属了。人们不仅赋予了它独特而优美的造型，而且也已经把它与权力、宗教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
从瓦尔纳如此成熟的工艺与运用来看，我相信，黄金与人类社会的关系，应该可以进一步往前推。一定还有更多更早的古文明与史前部落，与黄金共同谱写过，无与伦比的精彩篇章，我们拭目以待。
6. 黄金的价值
人类为什么会迷恋黄金？虽然和其他金属相比，它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它很柔软，不能做成劳动工具，也不能做成武器的利刃，甚至做成盔甲都不合适。但是，在人类早期相对比较容易获得的金属里（铜、锡、铅、银等），黄金，却具有其它金属不可比拟的特性。
首先，它颜值高。黄金可以说是最闪耀的金属，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反射出闪闪的金光，埃及人曾把黄金称为“神的汗水”。
埃及新王朝时期图塔卡蒙法老的黄金面具，公元前14世纪，开罗历史博物馆藏
其次，它不会生锈与腐烂，可以长久的保存下去。与铜、银等其他贵金属不同，黄金是非常稳定的金属，它不易氧化，非常易于保存。在不受人力因素影响的情况下，几千年前的金权杖，依然可以闪耀夺目。
另外，黄金很软，但是延展性很好。人们可以相对轻松的，打造非常精细的金器。黄金艺术品的设计与想象空间很大，我们可以大胆发挥想象力，并且一丝不苟的追求，分毫之间的精细之美。
更重要的一点，黄金稀少，产地有限。作为部落的祭司与领袖，或者强大的部落与古国，可以相对轻松的把黄金垄断在自己手中，这样黄金就成为了权力的象征与神的意志了。
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黄金虽然实用性上远比不上铜铁，但是却在人类世界早期文明的各个角落，扎下根来，开出文明之花。
黄金大胡子牛竖琴，约公元前2450年，黄金、青金石，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与人类学博物馆藏
从黑海之滨到小亚细亚半岛；从尼罗河两岸的山谷，到美索不达米亚的平原；从秘鲁安第斯山脉，到蒙古草原；黄金之花，如同星星之火，点亮了人类的文明。
中国境内的黄金文化，要晚于我们前一篇所谈到的玉文化。目前发现最早的黄金制品是公元前2000-1800年左右，在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的出土金器（金饰）。但是经过4000年的文化发展，中国却成为世界上最热爱黄金的国家与文明之一，关于中国的黄金历史，我想找个时间再慢慢与朋友们畅谈。
甘肃省玉门市火烧沟遗址出土的金耳环，距今约4000—3800年 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7. 结语
今天，我们谈论，人类所发现的最早期黄金文明。除了满足追根溯源的好奇心，更是想问一问，黄金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我们为什么几千年来一直热爱着黄金？
今天，如果你有机会走入瓦尔纳历史博物馆，当你注视6000年前金器的时候，你会发现，与其他所有物件不同，黄金器物如同6000年前一般，闪耀夺目，不变不朽。
瓦尔纳黄金，公元前4590-4340年
时间是一把利剑，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我们创造的文明产物大多都会变化、腐朽。铜器从金色锈成绿色，银器从白色变成黑色，木制品开裂，石雕断裂，精美绝伦的壁画褪色，纸张承载的妙笔付诸一炬。
如果，我们要为人类文明，在宇宙间，寻找一个永恒的载体。那么，不朽的黄金，可能是我们与祖先，一脉相承，不变的选择。
来源 ▏心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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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迅恒律师事务所 卢锐湘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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