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被投毒案”背后，为什么下手的总是最亲近的人？

“恶魔”的味道

据了解林奇病情的医生称，他起病最初“口周麻木”，就医后迅速恶化。警方虽快速控制了犯罪人许某，但许某未及时交待准确的毒药类型和名称。医生抢救多日，才识别出毒药的种类，错过了最佳治疗期。

聂文涛在一家三甲医院内办公，经常接触到中毒病例。据其介绍，投毒案件与误食毒药或服毒事件不同，治疗时机经常被错失。

误食有毒物质，患者出现中毒症状后送到医院，医生在第一时间能了解到吞服的毒药名称和剂量，能够有针对性地进行催吐、洗胃和治疗。送医治疗及时，患者还能被救活。

《中华急诊医学杂志》2016年刊登的一篇文章，对江苏省9所医院，1965例中毒案件进行梳理发现，日常生活中，自杀和误服有毒物质的情况更多，占比超过88%，而且，大部分中毒者都能成功救回。这些案例中，急性中毒院内死亡率为1.73%。

2020年12月28日，游族网络上海总部办公楼前已恢复平静。林奇去世后，这里引来外界很大关注。（ IC photo 图）

但在投毒案件中，最佳治疗的窗口期很短暂。被害人往往在不知情时中毒，出现中毒症状后就诊，身体已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医生也很难迅速确定有毒物质种类，很难迅速进行有效治疗。

据财经媒体报道，嫌疑人许某从国外购入了100多份慢性毒药，采用持续投毒的方式下手。准确识别毒药种类，就成了林奇治疗方案中的第一个难关。

对于中毒物质不明的病例，聂文涛解释，医生需要先做毒理试验，延误抢救时间。“做试验就像排除法，先查最常见的毒药。”聂文涛说，农药、毒鼠强和亚硝酸盐等比较容易识别，治疗方案成熟。针对罕见毒药的中毒病例，欠发达地区的医院，甚至没有足够的针对性的治疗药物储备。

农村投毒案件和城市投毒案件有明显差别。据聂文涛观察，城市投毒案件中常使用化工类有毒物质，农村投毒案件中主要投放农药。几乎农村每家都有各种类型的农药，也因方便易得，农药成为农村中毒事件频发的罪魁祸首。但农药带有刺激难闻的气味，发生在农村的投毒案件也很容易被发现，实际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农村广泛使用的农药1605、敌敌畏等剧毒农药，近年来也被禁止生产销售。

甘肃省成县人民法院审结的凡某投毒案中，成县女子凡某和有妇之夫王某发展成情人关系，后王某提出分手，凡某起了报复心理。2020年1月和4月，凡某两次将农药倒进王某妻子的酸菜坛子和油辣子碗中，都因为农药散发的刺鼻气味被发现。

相较而言，毒鼠强并不容易被发现，一度在投毒案件中占重要比重。聂文涛称，九十年代，在集市上可以随意买到毒鼠强，后来也因其剧毒被禁。

百草枯之父李德军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曾直言，百草枯没有解药。为防止有人误食，百草枯被染成难看的墨绿色，企图让人心里反感。百草枯水剂中还增加臭味剂和催吐剂，让人恶心呕吐。

即便如此，每年仍有不少人因操作不慎或误服百草枯丧失生命。百草枯的恶臭气味，成为毒药恶魔的味道。

2014年7月1日起，百草枯水剂生产在国内被叫停。

前述1965例中毒案件中，农药中毒占比35.83%，仍然是最常见的中毒案例，其次为药物中毒，占比23.16%。化工毒物中毒，只有127例，只占总数的6.4%。

隐秘的魔爪难逃

化工药品中毒，虽然占比较小，但相比于带有恶臭的农药，在投毒案中，它却更为隐蔽。

在湖南湘潭市田峰投毒案中，犯罪嫌疑人就将乙酸铊添加到豆豉辣椒中，遮住了毒药的味道，造成多名不知情人员食用后中毒。

据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审理，1981年出生的田峰追求女生杨某某时，对方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田峰想出一个办法，让女生和她的家人生病，通过照顾他们增进感情。为了让他们生病，又不易让人察觉，田峰想到网购有毒物质下毒。

田峰伪造公司文件，以业务需要为名，联系多家公司，购买多种有毒物质。田峰拿到硝酸铊后，注意到它有刺鼻的气味，担心被人发现，就丢掉了。他还花13500元从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买了20mg蓖麻毒素。蓖麻毒素毒性太强，又比较粘稠，不适合投放，田峰也把蓖麻毒素丢掉了。

2013年4月16日，复旦研究生投毒案发生后，中毒学生黄某曾在上海中山医院外科监护室接受救治。（ 新华社 图）

因为知道杨某某喜欢吃某食堂生产的豆豉辣椒，田峰就从食堂买了豆豉辣椒，添加了乙酸铊，送给女生。后来，得知女生有男朋友，田峰因爱生恨决定实施报复，又一次把添加了乙酸铊的豆豉辣椒送到女生家。

追求女生期间，田峰多次送了共20多瓶豆豉辣椒。女生母亲觉得豆豉辣椒太多，就转送给了多位邻居。最终，女生母亲和多位邻居吃过豆豉辣椒后，陆续出现掉发、身体各部位刺疼等症状。经湖南省职业病防治院检测，这些患者的血样、尿样中铊元素超标，均为铊中毒。

投毒案件中，成年人尚且难以识别隐蔽的投毒行为，儿童一旦吞服毒药，更是难逃魔爪。儿童身体未发育成熟，一旦吞服毒药，受到的伤害远比成年人大。儿童的辨别能力和表达能力较弱，即使被很快送医治疗，也很难像成年人一样，清晰准确地描述自己的身体状况和中毒过程，很容易延误救治时机。

在蒋柏利投毒案中，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人民法院审理时就认为，蒋柏利明知杀鼠剂剧毒，而以儿童为犯罪对象，精心预谋，被认定为“主观恶性大和社会危害性大”。2020年9月16日，新会区人民法院判决蒋柏利犯故意杀人罪。

据裁判文书网公开的判决书介绍，1988年出生的蒋柏利，因心仪同事黄某彦，多次跟踪、偷拍黄某彦。蒋柏利被拒绝后，甚至想通过毒害黄某彦的家人实施报复。黄某彦3岁的孩子，成了蒋柏利下毒的目标。

江门市新会区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情况说明证实，蒋柏利使用的氟乙酰胺杀虫剂不易挥发，毒性强，属剧毒，成人口服0.07-0.1g可致死。黄某彦的儿子严某出现的中毒症状和体征，符合氟乙酰胺中毒，中毒程度达到重症。

好在，黄某彦的儿子出现呕吐、腹痛等中毒症状后，家人迅速将其送医，最终经过救治而脱险。

报复的“爪牙”

距离林奇去世，已经二十多天了，关于他中毒的细节、有毒物质的种类以及案件的具体原因，仍未披露，具体案情还在侦破中。对公众而言，林奇中毒事件，一时成谜。

不过，多家媒体调查，都怀疑，许某下毒的动机，可能与工作中的冲突有关。据《财经》杂志报道，有传闻称，林奇对许某工作极为不满，在新一轮职级调整中许某的位置有较大变动，还有人说听到林奇对许某有言语侮辱。人们据此猜测，一度拿2000万年薪、心气较高的许因为尊严受挫而选择投毒。

若真是如此，那又是一起因报复心理而酿成的投毒悲剧。

本刊记者对裁判文书网公布的投毒案件梳理发现，在投毒案件中，报复始终是一个高频词汇，也成了投毒案中恶意萌生的源头。

1951年出生的王佑华在芜湖市一家幼儿园工作多年，先后从事厨房、保育工作。园长认为其年龄较大，骑车上下班不安全，想让她离职。王佑华不想离职，工资被降了550元左右，王佑华对幼儿园园长产生不满。

2009年12月7日晚，云南昆明嵩明县杨林镇第一中学11名学生集体食物中毒。事故是因该校一名学生为了“教训”平时欺负他的同学，在宿舍水壶内投放抗凝血杀鼠剂所致。图为一名初一学生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中新社 图）

王佑华从菜市场商户处要了一包亚硝酸盐，放置在幼儿园个人储物柜中。王佑华在独自做饭时，就将亚硝酸盐取出，加入她做的西红柿鸡蛋汤、炒豆芽和红烧鸡翅中。幼儿园10名暑期班学生、2名教师子女及在校教师吃午饭时，两位学生出现嘴唇发紫等症状被教师送往医院救治，其余十名同学先后被送往该医院检查，诊断为食品类中毒。

2020年3月23日，安徽省芜湖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王佑华为报复他人故意投放危险物质毒害多名幼儿园师生，犯投放危险物质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裁判文书网公开的案例中，甚至有人认为同事经常笑话自己，心生怨念，将农药拌进食堂的食用油中，不惜和厂里37名工人一起中毒。

据聂文涛分析，对中老年女性，或者身体弱小、性格软弱的犯罪嫌疑人而言，用投毒的方式展开报复行动，省力而且不容易被发现。此外，投毒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大多只是出于报复惩罚对方，而不是置对方于死地，所以往往投放的剂量不会太大，“药量过大也容易被人发现”。

在云南省开远市的一起投毒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孔潇涵年幼时因父母离异，对父母心存怨恨，成年后认为社会不公平，产生报复社会的心理，分别向幼儿园师生喷射有毒物质，以及向出租屋补水箱投放有毒物质。

林奇中毒身亡事件引起社会对投毒案件的关注，但在聂文涛看来，近年来投毒案件已有明显的减少。国家对农村农药和毒鼠强的管理加强，使农村投毒案非常容易被发现，农村投毒很少造成人员伤亡。

不过，也有新的问题出现，需要引起注意。据聂文涛介绍，随着网购发展，农村和城镇都能轻易购买到化学类药品，投毒案件变得越来越难被发现，化工类有毒物质的生产销售，还需要加强监管。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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