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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漫长战争》：那些孩子被藏匿的紫丝带家长

2023-11-02 11: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采访：肥罗｜编辑：李菁菁

由新周刊局外人出品制作的纪录短片《妈妈的漫长战争》入围了广州图书馆WE纪录的十佳作品。所拍摄的对象是一个我们不太熟悉的群体，紫丝带妈妈。

紫丝带妈妈是一个婚内或婚后孩子抚养权被判归一方孩子却被对方藏匿起来的一个群体，其中与以妈妈居多。这部纪录片拍摄记录了两位妈妈寻找孩子的过程，其中充满了艰辛和无助。《妈妈的漫长战争》已于2023年5月上线新周刊局外人的微博和视频号。

凹凸镜：请夏军青导演做一个自我介绍，包括您的在纪录片领域的背景，您现在正在从事的活动。

夏军青：我叫夏军青，现在工作是在广州的新周刊杂志社，局外人视频这样一个纪实的栏目做视频导演。之前是在北京的一家卫视台做旅行类纪录片，现在是在广州这边做纪录短片。

凹凸镜：能否介绍一下新周刊局外人这个栏目，它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内容产出？局外人这部分在整个新周刊的布局里在什么样的位置？

夏军青：《局外人》是新周刊旗下的纪实视频栏目。关注社会议题和人物故事，我们希望通过“局外人”的视角，带观众走进一个个“破局时刻”，从人物故事中看到生活的更多可能性，从而得到“破局”的启示与勇气。

局外人是新周刊内容矩阵里的中长视频品牌，定位是非虚构类视频内容，我们目前更新到了46期。

凹凸镜：请问导演是怎样了解到紫丝带妈妈这个群体的？整个拍摄大概是多长的周期？

夏军青：最开始关注到紫色的妈妈这个群体，其实是在刷微博的时候就无意间看到的。

当时那个短片的内容是紫丝带妈妈群体内部去征集做的一个小短片，在除夕晚上，每个妈妈自己当时的感受和想对孩子说的话，当时我看到那个视频就觉得特别触动。看完之后我就开始跳出情绪来思考，这个群体当时对于我来说也是很陌生的，之前从来没有关注过，再加上这些妈妈们当时面临的困境，也是在我生活经验之外的，而且看完之后也不知道这个困境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再加上自己平时工作找选题的一些敏感性，就想着再深入地去了解一下，后面就觉得这是一个比较适合局外人视频的选题。

凹凸镜：那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夏军青：当时我们提报选题的时候是4月中下旬，我们想着赶今年的母亲节发，因为会是一个比较好的节点。

我实际上一共拍了两个妈妈，其中一个妈妈是在韶关的，拍得非常快，只拍了一天半不到两天。

然后北京妈妈我们拍了两天，跟她一起去南京参加紫丝带妈妈的活动，又在南京拍了大概2~3天，整个的前期拍摄加起来可能一周的样子。

韶关妈妈家附近小孩玩乐的一个迷宫

凹凸镜：我想大多数的观众看完这部片，都非常关心刚刚提到的这两位妈妈现在的情况，她们现在有和孩子团聚吗？你有持续的关注吗？

夏军青：片子上了大概一个月的时候，北京的那位妈妈给我发消息说，她当时是已经跟孩子成功相聚了。韶关的那位妈妈因为前夫提起了上诉，拍摄完三个月后，她发来消息说二审结果出来了，维持一审判决，另外因为男方对她殴打致轻伤一级，法院对男方因故意伤害罪，判决有期徒刑1年2个月，但孩子目前还没有找回来。

凹凸镜：北京的那位妈妈是怎样成功和孩子团聚的呢？

夏军青：当时是北京紫丝带妈妈的前夫去法庭要求变更抚养权，开庭的时候到了现场，之前其实男方是一直没有出现的。这次他到了现场，到现场的时候执行的法官就要求法警当场把他给羁押了。执行法官现场要求他交出孩子，如果不交的话可能就面临着拘留或者是拒执罪，拒执罪的话，在这个案件里面就不是民事诉讼了，就变成了刑事案件了，会比较严重，可能会面临着坐监狱或者档案上留一些记录。

当时面临着压力，男方在现场愿意说出了孩子的位置，法院就派了两辆车去找，最终他们就去了藏孩子的地方，找到了孩子。当时男方的父母就是孩子的爷爷奶奶还在现场有所阻拦，但是有法官和法警在场。法官法警其实在现场主要做一个调解和阻拦的作用，就是阻拦男方和男方的父母来抢夺孩子，然后让紫丝带妈妈得以有机会把孩子给领走。

凹凸镜：据您所知，在这类抢夺藏匿的案例当中，能成功和孩子团聚的占多数还是少数？

夏军青：占少数，其实比例没有很高，而且还发生过一些情况。比如紫丝带妈妈成功把孩子找回来之后，孩子跟她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会遭到再次抢夺，孩子又被抢走了，有的甚至可能持续了多次，到最后妈妈自己也不得不放弃找孩子了，因为这样的来回抢夺对孩子伤害很大。

雪芬在跟邻居打探消息

图/局外人视频

凹凸镜：看这部片的时候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抢夺孩子的那些家长（主要是父亲），这么做是出于何种目的？是出于延续后代还是纯粹恨女方还是怎样？

夏军青：我觉得每个不同的家庭情况可能是不一样的，其实争夺的孩子有相当一部分的比例是男孩，一些家庭观念比较传统，会觉得这是家里的血脉，就想要把他抢夺回来。

还有一些是想要报复对方的，存在着赌气的心理。可能他也不是真的爱这个孩子，真的想要这个孩子。

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夫妻一般在离婚诉讼当中会牵扯到经济的纠纷和一些财产的分离，有时候孩子可能会被用来作为分到更多财产的筹码。比如说虽然抚养权判给你，但是我现在把孩子抢过来，你现在想要把孩子要回去，你就要同意我提出一些条件来作为置换，大多数妈妈还是比较理性比较坚持的，会想要通过合法的手段，把孩子给要回去。但因为这个过程确实很难，有些妈妈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主要是上面这三个因素。

凹凸镜：这部纪录片篇幅非常短，对孩子这部分没有太多提及，没有直接的去拍摄，可能一方面是整个制作周期比较有限，另外也是保护孩子的隐私，但是我作为一个观众挺感兴趣，孩子在被抢夺这个过程中，他们所经历的，前几年有一个法国电影叫《监护风云》，那部电影就是这个题材父母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也展示在这个过程中孩子受到的创伤。其实在《妈妈的漫长战争》里没有看到这部分有些遗憾，您有什么可以补充说明的吗？

夏军青：其实没有拍到孩子有一个非常现实的原因，就是我们自己也找不到孩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您刚才说的也是出于对孩子自己自身的一种保护，我们的出现其实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关于孩子所受到的创伤也是分年龄段，抢夺孩子大部分发生的时间有三个，2岁前，原则上来说孩子是给妈妈抚养，2~7岁，就个阶段要综合考量父母双方对于养育孩子的条件，8岁后则要考虑孩子自己的个人意愿。如果抢夺的那一方给他营造的是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的话，我觉得在记事之前影响可能相对没有那么大，如果懂事了之后，孩子长期处于一个不安定的被争抢的环境中，会容易产生不安全感，甚至会影响正常的社交、亲密关系等等。

我们拍摄的时候有一个紫丝带妈妈的发起人，当时也是孩子被前夫给抢夺藏起来了，后来成功通过法律走到了拒执罪这一步，把孩子给成功要回来了，当时孩子其实已经挺大的了，10来岁了，要回来之后妈妈和他有一段时间的相处磨合，再加上合理的心理疏导，孩子才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凹凸镜：听说会有一些抢夺的父亲会对孩子去灌输一些妈妈的负面印象？

夏军青：据我了解大多数都会的，而且这种情况还挺严重的，一般不仅是孩子的父亲，包括孩子的爷爷奶奶，而且我觉得可能主要还是爷爷奶奶，因为一般孩子被抢夺过来之后，父亲大多数都还是有工作的，所以还是要托付给爷爷奶奶来照顾。北京妈妈当时的情况是比较典型的，爷爷奶奶会教孩子说一些自己不想跟妈妈一起生活，自己讨厌妈妈之类的句子，发给妈妈看，大人教唆的痕迹还是比较明显的。

凹凸镜：2~6岁是孩子的记忆正在形成的阶段，其实很容易遭到一些篡改。

夏军青：他们自己可能也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了解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可能时间久了，自己就会形成这样的表述，因为他的爸爸，他的爷爷奶奶都会教他这么说，他就生活在他们的照顾之下。

凹凸镜：这些爸爸在离婚后会很快重组家庭，给孩子找一个后妈吗？

夏军青：还是看个体的情况。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就会很多。这种家庭离婚诉讼家庭纠纷，它里面的事情如果深挖的话，一般都会非常的琐碎混乱，牵扯出轨或者是家暴，或者是有一些欠债赌博、婆媳关系，每一个具体的案例都是不一样的，有的离完婚就很快速结婚，有的可能也没有。

孩子曾被藏匿在这处住宅

图/局外人视频

凹凸镜：听说这几年关于抢夺藏匿的相关的法规是得到了完善，具体是怎样的完善？据您的观察有没有真的起到一个实质性的作用？

夏军青：上一次完善是在21年，当时是未成年人保护法出台了一条新的条例，规定婚姻夫妻双方在离婚诉讼期间不能去争抢藏匿孩子的。但是在片子里面，那个律师也有解释，它只是规定了你不能这样，但是这样如果这样做了的话，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法律条例里面是没有标明的，所以它就有变成了模糊表述。

现在仍然是这样的，但对这个群体的关注有了新的增加。就在我这个片子拍完上映了大概两周的时候，央视的新闻联播报道了紫丝带妈妈这个群体，同时最高人民法院和全国妇联召开新闻发布会，明确提出要在离婚诉讼期间明确告知父母双方“不得以抢夺藏匿子女等方式争夺抚养权”。虽然还没有正式立法，但我觉得这在不远的将来还是会继续推进的。

五一假期，跟随北京妈妈去鸡鸣寺求平安符时的人流

凹凸镜：我觉得您的这部纪录片可能在此过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觉得这是一个社会议题纪录片最大的作用。作为一个纪录片作者想必是应该感到非常荣幸的。您有没有了解国外在子女抚养权问题上有哪些处理方式？于我们中国有没有什么可借鉴之处？

夏军青：我了解到的是在一些发达国家，他们的普遍认知是以对孩子利益最大化为优先的，孩子不是一个父母的附属品，父母双方对孩子的监护权是可以被剥夺的，如果你对孩子有一些伤害的话，法院有权剥夺父母的对孩子的监护权。国内的父母还都会认为孩子是自己的“个人物品”，所以会把孩子的利益可能捆绑到自己的利益里去，对孩子本身是不够尊重的。

凹凸镜：这些紫丝带妈妈在和孩子分离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为抚养权而战，除了寻求一些法律援助，走一些法律程序，日常还从事哪些活动？她们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是怎么样的？

夏军青：她们在这个过程当中面临的东西很多，首先要去不断去找孩子，同时也要尽可能去保持正常的生活，要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经济来源来支撑自己去做这个事情，而且一个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在法院的抚养权判定上面也是一个参考项。

心理上遭受的创伤，我了解到的是都挺大的，因为孩子2~6岁的时候，正是最可爱，和妈妈最亲的时候，这个时候孩子如果被抢走了，见不了面，那应该是很毁灭性的打击。

一说到孩子，雪芬就止不住流泪

图/局外人视频

凹凸镜：几乎可以改变一个人人生的轨迹。

夏军青：对，如果这个过程不顺利的话，可能要持续很长时间，很多年甚至七八年，可能对一个妈妈来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摧残，整个正常生活就被打乱了。

凹凸镜：关于您的纪录片创作，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部片只有15分钟，结构非常紧凑，节奏比较快，它是非常便于传播的，在这个社交媒体上可以让人快速了解到这个群体的存在，甚至产生一些社会影响力，但是还是有很多声音没有能够呈现，我觉得如果深度去跟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家庭，或许能得出一个质量非常好的纪录长片，想请问您有没有此计划，把这个题材做成一个长片？

夏军青：其实我们在现场拍摄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摄制组也在同时在拍摄。是杨荔钠导演的摄制组，她们拍摄的就是一个长片，具体的可能没有那么清楚，们她也是拍摄了其中的几个妈妈，她们的拍摄周期可能已经差不多快有一年了，将来会呈现出一个纪录长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