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墙故事｜“二进宫”女孩： 不要像我一样成为反面案例

“报告警官……”剪着齐刘海，一脸稚气，眼神里有忐忑，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狡黠。出现在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以下简称未管所）民警眼前的这名服刑人员叫王贝贝（化名），今年10月才刚满21岁，可是她竟然已经“二进宫”了。

2016年因抢劫、敲诈勒索被判刑，2019年释放，重获自由不到2个月，她又被警方抓获，因敲诈勒索、介绍卖淫再次获刑……看着王贝贝的两次犯罪记录，民警惋惜之余更想了解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年轻女孩屡次踏上歧途？

踏入泥沼的开始

1999年10月1日的午后，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为一户人家带来了欢喜，这对夫妇结婚8年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全家人如获至宝，给孩子取名贝贝，对她呵护有加。三年后，这对夫妇又喜获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的到来丝毫没有撼动贝贝在家中的地位，反倒让父母认为贝贝是家中的福星，正是她的到来让多年未孕的母亲“好孕连连”，家里的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

为了让孩子们受到更好的教育，父母将他们送到县城里的私立学校，并在附近租了房子，母亲做起了全职陪读。好在孩子们的成绩都可圈可点，这让父母很是开心。

可到了初中，学习难度和学习压力都在增加，贝贝开始感觉到了吃力，每次考试成绩，就像大风吹过沙丘一样，逐渐下滑。母亲咬咬牙，为贝贝请了一对一的家教，可这就意味着贝贝的自由时间少了。看看身边的小姐妹周末可以结伴出去玩，而自己只能在“牢笼”里，贝贝开始了反抗。

每天早上，母亲目送贝贝去上学，却不知她在半路会拐进网吧，沉浸于虚拟世界。贝贝觉得，网络里没有艰涩难懂的文言文，没有抽象的X、Y，她可以随心所欲，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然而，贝贝的“潇洒”是要付出代价的。没多久，学校就联系了贝贝的母亲，告知贝贝多次逃课的情况，并拟作出停课处理。母亲火冒三丈，将贝贝一通臭骂，并让她写下保证书，承诺再也不逃课、不踏入网吧半步。得到贝贝的保证后，母亲带着垂头丧气的贝贝和保证书到学校，希望校方再给贝贝一次机会。看着母亲为了自己低声下气的样子，贝贝心中很是不忍。然而，贝贝还是没能管住自己，乖了一阵后又开始逃课。

那年中秋，贝贝遇到了从上海回家探亲的堂哥。堂哥比贝贝大十岁，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席间，堂哥给亲戚们描述上海是怎样的繁华，贝贝听得心生向往。散席的时候，堂哥还特意坐到贝贝身边，小声告诉贝贝，“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赚钱最快了，干嘛非要辛苦读书呢？我可以带你去上海赚大钱，想好了电话联系我。”

这句话在贝贝心中埋下了“不读书、赚大钱”的种子。

没多久，母亲就发现了贝贝又逃课去网吧的行为，她冲进网吧，将正沉迷游戏的贝贝一把抓起，扇了两耳光，破口大骂。网吧里的人对贝贝指指点点，她觉得丢脸极了，哭着跑回家后，贝贝告诉母亲已经下决心不要再读书了。母亲失望透顶，将她反锁在房间里，直到她想清楚、改变主意。可贝贝却决定反抗到底。

贝贝想起了堂哥的话，于是电话联系堂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堂哥没让贝贝失望，答应帮忙“救”她。于是，在堂哥的帮助下，贝贝从家里逃了出去。她以为自己逃离了枷锁，终于有了自由，殊不知这是她踏入泥沼的开始。

堂哥的“生意”不对劲

堂哥如约将贝贝带到上海，在租住的“家”中安置好。贝贝并不傻，她知道自己学历不高，一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能做什么呢？堂哥没有正面回答贝贝的问题，只是含糊地告诉贝贝，她的工作很简单，只要接接电话，发发微信就可以。贝贝有疑惑，但是出于对堂哥的信任，她也没有多问，拿着堂哥给的钱潇洒了一阵子。

后来，贝贝发现“家”里总是进进出出多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还有两个魁梧的男人专门负责开车，她对堂哥的“生意”有了猜测。当贝贝向堂哥求证实，堂哥也没有再隐瞒。贝贝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没怎么读过书的堂哥却这么有钱，原来他干的是这些勾当。贝贝当即表示要回家，堂哥则挽留道：“你忘了你妈妈是怎么对你的？再说了，我看你就不是读书那块料，我们家就没有会读书的人，难不成你是个意外？”

听着堂哥的话，贝贝犹豫了，堂哥又继续劝她，“她们比你大不了多少，但她们赚的可不少”“你是我亲堂妹，我怎么会害你呢？”“万一被警察发现了，你还未成年，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贝贝一夜无眠，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倒去，最终，她竟说服了自己接下堂哥给的“工作”。

就这样，贝贝每天睡到下午起床，玩一下午，到晚上才开始真正忙碌起来：接电话联系客户、介绍小姐、收费……然而，贝贝发现堂哥的“生意”并没有那么简单，比如明明事先谈好了价格，但当“服务”结束后，堂哥又会给客人打电话，索要介绍费、管理费等等。如果客人不给，堂哥等人就会找客人，扬言要告诉对方的家人、领导。难道这样不犯法吗？堂哥却告诉贝贝称这些人为了面子不会去报警的，“我们的生意一本万利”。贝贝觉得堂哥说的很有道理，便不再多想。第一个月下来，堂哥给了她7万块钱辛苦费，贝贝尝到了甜头。

贝贝沉醉于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里，直到警察敲开了他们的家门，将正在熟睡的堂哥、司机、贝贝还有几个年轻女子一并抓获。

录口供时，贝贝心存侥幸地问承办民警，“我是未成年人，不满18岁，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释放了？”民警给她普法：“犯罪时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的，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对八类恶性犯罪负刑事责任。而你犯罪时已满16周岁，应当负刑事责任，只是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贝贝犹如五雷轰顶，后面警察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绝望地嚎啕大哭。

最终，堂哥作为主犯被判有期徒刑十年，贝贝作为从犯，且因是未成年人，有从轻或减刑情节，被判有期徒刑四年三个月。

在未管所服刑的日子里，贝贝服从管教，积极认罪悔罪，履行完退赔款和罚金，成了改造积极分子。在刑期过半的时候获得减刑，于2019年8月底释放。

又一次失去自由

那年贝贝20岁，本以为她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可2020年初，贝贝当年的主管民警竟然在移押服刑人员的名单里再次看到了她的名字。看到自己熟悉的警官，贝贝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自由如此向往的贝贝到底做了什么，竟又重回高墙之中？原来，出狱后没多久，贝贝就接到了昔日小姐妹的电话，询问有没有路子把她介绍出去做“小姐”，还承诺会给贝贝高额的佣金。起初，贝贝连连拒绝，可她抵挡不住朋友一遍遍地请求、允诺。记不得是第几个电话，贝贝再次沦陷了。

“我是成年人了，又坐过牢，找工作没那么容易，不如豁出去赚点本钱，然后开个小店，就再也不淌这浑水了。”如果说第一次犯罪的贝贝是因为不懂法，对罪与非罪的界限含糊不清，那么再次犯罪的她完全是出于对金钱的渴望，对奢侈生活的向往，还有一丝侥幸心理。

就在金钱带给贝贝满足感的同时，她的内心也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就像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害怕它随时会掉下来。法律没有真空地带，没有人不受法律的约束。很快，贝贝就被警察抓获了。当冰冷的手铐再一次拷住她双手时，贝贝内心的羞愧、悔恨，比第一次更加强烈。

第一次入狱时，贝贝是未成年人，关押在只收容未成年犯的监房，监房里都是同龄人。而再次入狱的贝贝已成年，关押在普通成年服刑人员的监房，监房里的服刑人员年龄相差大，罪名也五花八门。也许是因为改造环境的变化，也许是因为“二进宫”的打击，与上一次服刑相比，贝贝变了很多，小心翼翼、沉默寡言。细心的民警还发现，贝贝的母亲陆续寄来了许多封信，可是她一封都没有回复。民警问及原因时，她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是家里的耻辱，一定让家人伤透了心，不如就这样断绝关系，自己反倒能心安一些。

“不要像我一样成为反面案例”

民警能理解贝贝对自己的失望，没有强制要求她与家人联系，而是回到办公室拨通了贝贝母亲的电话，将贝贝的改造情况告诉她，请她不必担心。电话那头的母亲已是泣不成声，连声说着“谢谢”。

今年夏天，贝贝的家乡发生洪灾。民警第一时间找到贝贝提及灾情，贝贝虽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你要打电话问问家中的情况吗？”听了民警的话，贝贝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队长，您带我打一个电话吧，昨天看了新闻，我一宿没睡……”

贝贝按程序拨打电话，听着“嘟嘟”声，焦急地等待电话接通。民警也在心里默念“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因为民警知道，这是一通重要的电话，将对贝贝和家人恢复联系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喂？”电话那头有了声音，民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是我……”母女俩似乎要将这一年半没有讲的话讲完，然而五分钟的通话时间很快就要结束了。贝贝看着时间，恋恋不舍地和妈妈告别。挂断电话，贝贝泪盈于睫。

当月，民警在发信寄件里看到了一封贝贝写给母亲的家信，密密麻麻写了三页报告纸。

信里，贝贝对自己的年少无知、知法犯法做出了忏悔，感恩母亲对于自己始终没有放弃。她对弟弟妹妹也做出了嘱托，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要像自己一样成为反面的案例。

就这样，贝贝和家人重新恢复了联系。通过家信，贝贝得知弟弟妹妹都很争气，考入了郑州的一本院校。

心有感触的贝贝在周记中写道：“原来我们家也有会读书的孩子。如果我当时听妈妈的话坚持读书，应该也不会比弟弟妹妹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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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视角

花季少女沦为金钱的奴隶，在物欲的漩涡里沉浮。这是一个让人痛心的故事。改造是对心灵的救赎。如何让漠视法度的人信仰法律？如何让崇拜金钱的人克制欲望？改造像渡河，如何将迷失的人淌过罪恶的河流，迎来新生，而管教民警就是这渡河的舟。有的人上岸了，知道河水又深又险，便不再回头；有的人却因迷恋河中出现的海市蜃楼般的绚丽幻象再次铤而走险。

改造是润物无声、潜移默化的，改造的效果不一定立马浮现，但相信总有一天，窗外的玉兰会萌出新芽。

原标题：《大墙故事｜“二进宫”女孩： 不要像我一样成为反面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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