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特拉不重要，黎明才重要

2022-01-10 18: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2012年，电视剧《悬崖》塑造了一名潜藏敌后，与反动势力斗智斗勇的经典地下工作人员周乙。剧集中，他是绝对的主角，勾连着战争情报与家庭温情两条线，险象环生，风雨飘摇，唯有理想与信仰永驻。

在此之后，金牌编剧全勇先携手张艺谋带来了大银幕上的《悬崖之上》，同样的周乙，同样的地下工作，然而又是完全不同的视角与演绎。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电影更偏向于群像的设置，依旧卧底于特务科的周乙成为了故事大机器中的一环，更似一位看客与推手，让人震动的部分则留给了“乌特拉”小组成员：张宪臣，王郁，王楚良，张兰。

故事背景取自真实历史——中马城王子阳脱逃事件。乌特拉小组自苏联而来，奉上级指派接头并护送王子阳，以其人之口揭露日军731部队残忍暴行，使抗日战争获得世界关注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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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们也许更为关注的是作为谍战剧所需要的情节张力对荷尔蒙的调动，但对于身在其中的四人而言，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是随时掉落悬崖的惶然与险峻，虽是文艺作品，可这本身就是英雄们所遭遇的真实与牺牲。

看过电影的观众想必对故事走向不会陌生，行动小组从飞机失事徒然落难而被迫兵分两路，王郁、王楚良一组被特务控制，张宪臣、张兰流落哈尔滨缺失联络工具。

二张所面临的是一人被抓一人缺乏斗争经验的窘迫，二王则更偏重与特务的虚与委蛇，绞智逃脱。最终张宪臣死于酷刑，王楚良被击杀，两位女同志在周乙帮助下完成任务。

战火纷飞之下，得救而归的王子阳带出重要消息，为战争胜利增添了重要砝码，而其余众人隐于无名。无人看到本是两对情侣的成员们一次生离便是死别，无人看到周乙站在刑场观看同志牺牲的肝肠寸断，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在酷刑之下苦苦坚持的张宪臣都得不到一份英雄的称谓，无人想到一切痛苦与不安都来自于背后简简单单的背叛。

这一次全勇先出版的原作剧本，再一次细微讲述了故事中的每个人合该还原的模样。

这也是我第一次阅读剧本类型小说，加之曾看过电影，这种差异的对撞是猛烈的：不同于商业电影所追求的画面感与人物冲突，也不同于大荧幕可以借用视觉与音效放大观众对于惊险气氛的捕捉与感受，剧本是更平面化的东西。

但又因其为电影服务的创作理念，则对比小说又必然要降低对人物心理与背景塑造的描述，台词更为精炼准确，场景切换更为迅速多变，如此一来，更考验作者对节奏感的理解与把控，简单来说，剧本就像是走在了二维到三维中间的分隔带，退一步得以字句抓人心，进一步则如未上色的图纸但风骨已成。

阅读剧本，你可以找到许多观影时遗漏或者疑惑的地方。比如小组四人与特务们在火车上相会，电影采用增加打斗场面力求观影感，但剧本中则是描写了众人狼狈逃亡的侥幸，显得更为真实；

再者如电影中并未刻画张兰如何从一个懵懂少女转为一个斗争经验丰富的地下党，好像一夜之间就领悟了斗争奥秘，并能在出租房内逃过搜捕，剧本中则从一开始的雪林里张宪臣就用残酷的现实教育张兰要相信直觉，并一直以来都鼓励张兰要有把所有人都当做敌人的觉悟；

还有在经典桥段戏院门口，电影采取了冷幽默的方式，借周乙戏弄老金来达到隐蔽自己的目的，但剧本中则加上了周乙妻子一角，来负责处理善后工作。

对比同一处起笔的两则故事，你得承认，电影是一个多人共享的作品，其中涵盖了每一位工作人员与扮演者的解读，并且，为了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导演必定需要对情节有所取舍与再造。

而阅读剧本，你会发现，它的走向是作者更期许的东西。

比如时代湮没下无声的壮烈。全勇先在这个剧本中只出现一句关于“共产主义”的台词，那是在起初分兵后，二张遭遇暴风雪，借助林中猎人们留下的狍子皮睡袋躲过一劫，事后张宪臣说起睡袋是猎人们刻意留在山中为过路人抵御寒冷，而路人也会留下不必要的东西给后来者，初出茅庐的张兰不禁感慨这就是最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共产主义。

彼时的张宪臣老练且阴郁，时时刻刻都在为最绝望的结局谋划出路，而张兰刚从苏联学习归来，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与赤子之心的虔诚，大相庭径的二人因为这件事产生了第一次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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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剧情越加紧张残酷，每个人身在其中都需要有被当做弃子的自觉，那些口号与旗帜无人提及，那些消逝与灾厄无人看到，但这已不重要了，真实的牺牲比呐喊更让人心折，而这一切许就开始于最初的“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再比如我们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故事进入尾声，二死二逃的局面出现，周乙也侥幸躲过怀疑，得以继续潜伏。不同于电影中用画面展示了接头的成功、二女的相逢、王郁成功找回子女，以及增添的叛徒谢子荣被周乙正法，剧本只用一页纸几行字记录了这些。

到这一刻，作者其实是在试图让我们忘记“乌特拉小组”的任务，他将最该关注的重点放在了牺牲者身上，那些人带着深沉的秘密而来，甚至连自己人有些环节都被隐瞒，经历了背叛、经历了斗争，死者化为枯骨，逃离者不知前方在何处，这种巨大的茫然和恐惧才是战争这件世间最残忍的事对人们带来的伤害。

自战争开始，每时每刻都有生命湮没，有多少人可以分辨死去的那一个是带着使命或是茫然不知呢？特务们在行刑场对着所有有嫌疑的人按动扳机，生命的脆弱与绝望，侵略者的残酷与暴虐显露无疑，这才是我们要铭记历史的原因。

剧本故事的最后，停在了周乙与夫人的对话上，周乙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求一定要把张宪臣是个英雄的消息发往苏联，即使他知道，在战争的车轮倾碾下，少有人还会把黑白善恶分得那么清晰，可他依旧希望，人们要把王郁当成是英雄的妻子，而不是叛徒的女人。这是敌后工作者情绪化的任性，也是黑暗当中那丝让我们追逐的光。

如果说电影所表达的，是更激烈，更壮观，更直接的视觉体验，那么剧本则是更克制，更悲情，更无声的思考。人人都是一颗棋子，在战争中无法掌握自己的走向，但每个人都有对自己内心信仰的坚守。

张宪臣装疯卖傻也不愿叛变，最终得知妻儿消息后慷慨赴死；王楚良在最后关头，果断放弃进入使馆的机会，把生的希望留给王郁；张兰抱着对王楚良的爱恨交织而来，却又明白斗争的残酷与无奈；王郁明白火车上一别再难相见，可还是置身于特务老巢，为完成使命而战。

还有周乙，电影中的他，看着同志一个个牺牲在眼前，悔恨而又愤怒，但又知道这一切不被看到的东西，最终都会化为成功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