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哭！登上热搜的遗物，现实版“父亲写的散文诗”

原创 新媒体中心 中国工人 收录于合集 #劳动者口述计划 7个

编者按：

4月12日，#父亲生前给女儿写下一箱散文诗#登上微博热搜榜，浙江桐庐一位平凡的父亲病世，女儿叶梦雨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父亲留下的几十箱书刊、日记、诗稿、随感，其中有许多是写给女儿的散文诗。

这些早已泛黄的旧稿纸，不仅讲述了一位工人、厂长父亲对劳动和生活的热爱，更饱含了他对女儿、对家庭的深情。

4月14日晚，《中国工人》记者拨通了叶梦雨的电话，请她讲了讲自己的父亲。

口述：叶梦雨

整理：白原远

- Chinese Workers' Oral Report -

1

从工人到厂长

火箭般蹿升的秘密

丝绸工的心声

心中飘出的思绪

伴着洁白绵长的丝

从我温暖的手掌上流过

机声隆隆

和着我心灵的节奏

劳累使我感到快慰

每一寸绸

都是我献给生活的色彩

1984年10月

我的爸爸叫叶小平，出生于1956年11月。爸爸小学五年级就失学了，一直在生产队务农。但他白天务农、晚上学习，1981年，通过全县的统一招工考试考进了桐庐工艺美术厂，成了一名彩绘工人，就是给出口德国的、木雕而成的白坯鸭子玩具涂上颜色。

△叶梦雨和父亲叶小平。

△叶小平在桐庐工艺美术厂时做的彩绘鸭子。

当时工厂宿舍很小，但爸爸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晚上仍坚持自学读书，他说，那是属于自己的六个平方的天地。凭借刻苦努力，爸爸拿到了电大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凭。

△叶小平手稿《我有个六平方的天地》。

爸爸异常珍惜这份工作，也热衷于为工厂的发展献计献策。据1989年的一篇报道所写，爸爸以普通工人的身份冷静的洞察和发现了工厂存在的一些问题，大胆地陈述了自己的看法，写的《奖金不封顶就是好》的体会文章和《改变原材料供应办法，降低成本》的建议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充分赏识。

△1989年出版的《来自富春江的报告》一书中，报道《厂长和他的诗》记录了叶小平的前半生。

1989年我出生了，那个时候爸爸已经被推选为厂长。我印象中他在家里待的时间很少，经常出差。有一天，老师让我们写一首诗，我写好之后想让爸爸改，但是等到很晚爸爸都没有回来。我就把那首诗放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我想明天肯定要挨老师骂了。

△叶小平给《浙江工人报》的投稿信。

△叶梦雨小学三年级练习册上的一篇小作文，写了当时她对爸爸的印象。

结果到第二天早晨一起来，发现桌子上有一篇改好的诗，妈妈说，昨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来，给我改好稿子今天早晨五点又出差了。

他很忙，但是还要挤出时间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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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最尊敬的是我手下的工人”

我有个六平方的天地

在黑暗中寻觅到的光明

是永远不会黯淡的

在狭窄中追求到的辽阔

是永远不会缩小的

在贫瘠中创造的丰饶

是永远不会枯竭的

1983年6月10日

2000年国家开始推行国企改革，爸爸考虑到很多工人没有地方就业，又出于对玩具行业的热爱，拒绝了县长推荐的工作，自己创办了一个工艺玩具厂，把之前厂里的工人都招过去了。

爸爸非常尊敬自己手下的工人。他基本上每天五点就到厂里了，会把车间、办公室打扫一遍，在工人来之前把开水全部烧好。忙的时候他会从加工点招临时工人过来，每天下班自己开车挨家挨户送他们回家。厂房位置偏远，他就在附近开辟了很多菜地，从很远的地方挖来肥沃泥土，自己拎水种菜，让工人可以有新鲜的菜吃。我爸去世一两个月以后，我们还在吃他种的菜。

△2022年10月，叶小平住院前夕从别处山上挖来的肥沃泥土。

△叶小平对于种菜播种的记录。

我爸爸经常说，手工业是一个民族的良心。有一次他跟我说，美国的《时代》杂志封面登过中国纺织女工的照片，他很感动，因为中国的经济腾飞都是靠一个个工人的劳动付出实现的。他说，勤劳的中国人就应该过上最好的生活，这句话也被他写在了每天必读的《参考消息》上。

△叶小平办公室里的报纸，写了一句他经常说的话“中国人的勤劳，应该过上更好生活”。

这几年，玩具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生意并不好做。爸爸却常说利润薄没关系，只要勤奋，多做几单就都会有回报的。

△去年，叶小平仍在带病工作。

他每天都要去工厂，大年初一也不例外。有时候赶货就通宵睡在厂里的一张折叠床上。走前一个月，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但爸爸还坚持工作，当国外客户把图片发来需要打样时，他还让我们去医院外面打印。即便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继续工作时，他还告诉我们，厂房要去续租，人在工厂就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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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父亲写的散文诗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应女儿梦雨而写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

回到这宁静的家

亚萍烹调的蔬菜豆腐

在暖锅中喧闹着

是那么新鲜，那么香气扑鼻

梦雨，我们的女儿

在阳台的桌上

认真专注地做着学校布置的作业

台灯桔黄色的光芒

洒满在那小小的圆桌上

这是我们的家

这是冬日的黄昏

迎宾路上的宿舍里

一户很普通的人家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是对我们一天认真生活的报答

1997年1月16日傍晚

今年元旦，爸爸去世后，我们去厂房里整理爸爸的遗物时发现有特别多的纸箱，一开始我们以为箱子里都是玩具样品或者布料，后来发现有很多爸爸从七八十年代开始收集的书籍、报纸、杂志，光报纸就有1000多公斤。

△叶小平的部分日记。

《诗刊》《世界文学》更是一直订阅了40年，每期都有。因为爸爸小时候失去了学习的机会，所以珍藏一切学习资料，还有很多的日记本和稿纸。

△叶小平订阅的部分杂志。

爸爸走后，大家都在厂房二楼清理仓库，而我却拼命地在找他的文字。从1989年开始，爸爸的日记里每天都写我，记录了我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点点滴滴。

△叶小平写给女儿的诗（叶容是叶梦雨小时候的名字，后改名）。

包括我小时候给他留的字条，我去留学后给他写的书信，他都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叶小平保存的女儿小时候的字条。

这段时间，读了爸爸的日记，我才慢慢理解了他。我以前一直觉得爸爸不关心我的生活，因为每次和他视频聊天的时候，他都只和我聊国家大事，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是周围没有人跟他聊得来，所以他只能跟我聊一聊，并不是他不关心我。

我工作之后没有跟爸爸像上学时联系那么频繁了，有时候好多天也没有打电话，但是他每天的日记都要写固定有我的那个部分——“梦雨今天没有联系，但是心中在惦念着，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有的事情可能我自己都忘记了，但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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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中国经济的“毛细血管”

父亲质朴的厂长观

永恒的记忆

诗见：我之所以爱上诗，是因为在年幼感到茫然的日子里，是背诵着“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而活过来的，与刑场上的壮士相比，我们今天所付出的代价太小了。多少人为了人的尊严而坚毅地奋斗着，有了他们，我才感到了世界的可爱，于是，我也写诗……

大浪淘沙

漂白了多少张无花无果的日历？

日月飞逝

流失的多少个花红柳绿的季节？

当黄昏走进子夜；

忍不住寂寞的钟声，

从远处的小巷传来；

惊醒我记忆深处的白鸽，

扑腾腾一起飞向幽静的夜空。

于是，

所有恨的悲歌和爱的欢唱，

拥挤在我易于激动的喉头，

流向无垠。

风打雨锤，日晒汗浇，

炼铸成一身强筋铁骨，

吃苦耐劳就成了我最大的资本。

我懂得开垦和泥土是忠实的伴侣，

只要勤于耕耘，

丰收定会到来。

难免也有歉收的时候，

那又算得了什么。

明天，明天，明天……

我仍勤勤恳恳地耕耘。

我坚信大地不会欺骗种子，

阳光走过的地方花草一定茂盛。

命运，

把我从一个又一个急浪中抛出。

我曾想闭上双眼，

等待下一个恶浪劈头盖顶，

覆没我的生命。

我听到了与漩涡搏斗的悲壮呼号，

激励起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我看见天上有美丽的鸟儿飞过，

唤起我想跟他们走的欲望。

原来，悲壮的呼号和美丽的鸟儿，

我是那样的热爱

终于，拼尽母胎中所有的气力，

重新在风浪中挣扎。

从此，

我从时间的流水线上，

纵览人类生活的风景。

一张张熟悉和陌生的脸，

那色彩丰富坚毅沉着的颜面，

装饰了世界这幅美丽的画。

我渐渐懂得：

生活中最壮丽的彩霞，

就是与厄运作争斗溅起的浪花。

沉溺者也许不全是自己的缘故，

世界这幅永不褪色的画，

并不会因此而减色。

我总是带着地震般的心情渴望，

每天每日能看到天上飞过的鸟群，

每时每刻耳畔鸣唱着欢乐的歌声。

时间的流水线上，

生命的流水线上，

人类这幅油画上，

时常有和谐的奏鸣曲。

一切的真善美，

都立体地呈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因此，

我总认真审察，

自己生命脉搏跳动的每一个音符，

是否符合着阕乐章的旋律，

生怕自己的歌喉，

扰乱了别人的梦境，

（尽管我唱得是那么真诚）。

每天，每天的深夜，

洁白如水的灯光，

清洗我一天的思想。

在笔记本上坦然地写下，

可以告慰于自己心灵的诗句，

（不管它能不能飞向人间）。

唱给一切愿意听我歌唱的人，

让他们去审视我的灵魂。

倘若，有一天我突然消失，

永远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就留给历史，

留给历史去考证。

1985年12月

爸爸走后，还留了一些他倾注一生的手工艺品部分库存货品，除了我们自己留存了一些当作纪念之外，其余的都捐赠给了全国各地的小学、幼儿园和公益机构。

△叶小平厂房里的一些库存产品。

其中有个动物头盔贴，是出口法国的订单，多年来一直由爸爸的厂生产。因为产品小众、利润微薄、生产烦琐，爸爸的厂不办了之后，法国客户都没能再找到可以合作的厂商。

看着天南海北的网友们发给我的“买家秀”，让我想起了以前去厂里玩时，爸爸会一边展示一边说：“你看！客户发来一张图片，我们打样，把图片变成样品，客户确认之后，就能生产制作，拿出去卖——劳动多么神奇啊！”

△叶小平的随笔记录。

有时候觉得人生太残酷了，为什么爸爸跟我这么好，留下这么多文字和回忆，他却不在了呢。但想想自己是幸运的，父亲留下的这些文字和回忆，会给我很多温暖和力量，可以一直陪着我。

我希望能成为他诗集中最好的一篇，替他看到更好的世界，过更好的人生。

原标题：《看哭！登上热搜的遗物，现实版“父亲写的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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