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时间：倒叙和慢动作

2022-07-12 17:4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本文选自

《小说写作：叙事指南技巧（第十版）》

珍妮特·伯罗薇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倒叙

倒叙——无论是在详述还是在简述中——都是小说创作中最神奇的一种策略，它相比其他策略更加容易和有效，因为读者回忆过去事物的速度往往快于专门为舞台或电影设计的东西。在小说中，你可以使用语言使读者顺利地过渡到过去的事情，你可以灵活安排故事的时间和地点。

然而，许多初学写作的人使用了不必要的倒叙。虽然倒叙是一种可以为人物或历史事件提供背景信息的有用方法，即编剧称之为“背景故事”的信息，但它却不是唯一的方法。像对话、简短的总结、引证或细节都可以为我们提供想知道的内容。

如果你想用倒叙来填补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么最好用日志的方式来回顾背景信息。快速写下所有你需要的东西，然后仔细审视这些内容，决定你可以用的有多少，读者可以理解的有多少，你如何才能加强对意象的刻画来暗示过去的事件，或者把悲伤的往事浓缩成一句对白。相信读者的生活经验可以帮助他们理解人们持不同观点的事件，并保持目前的故事继续发展。

例如在设想苏西和她嗜赌的母亲的背景故事时，你可能会在日志中提到苏西的母亲对钱的需求不断增加这个问题——苏西的姐姐是如何离家出走的；她母亲是如何购买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小家电的；苏西是如何在一天回家后发现母亲在重新布置客厅的家具，而她六个月前买的“旧”家具已经被她扔在了院子里；然后流动赌场开到了达文波特，她母亲的朋友们决定上船游玩，只有苏西的母亲彻夜未归，苏西和她的父亲担心得都快发疯了；等等。

看到这些材料后，你也许会在倒叙中用到一些，比如苏西和她的父母发现姐姐离家出走，或者苏西发现她的母亲重新布置家具，或者她的母亲在赌场彻夜未归，苏西和她的父亲到处向认识的人打听她的母亲的下落。但是你会因为这些潜在的倒叙材料而打断故事的进展吗？你的故事值得为这些材料停顿吗？我会说不值得，也许除了第一个例子，即大女儿离家出走对家庭造成的后果。这个场景会让我们产生情感共鸣，并且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苏西的母亲遇到的问题。其他的例子如果真正需要的话，可以以简述的形式出现在故事中。

把这些背景材料写下来，绝对不是在浪费时间。即使这些材料中的大多数从来没有在详述或简述中提到过，但它们会加深你对人物的理解，让你了解他们的问题，并在感情上与他们产生共鸣，帮助你写出更充实、更丰满且更可信的故事。

倒叙要在恰当的时候才能被有效地运用于小说的创作。它不应该使我们分心，而应有助于故事中心的发展，深化我们对人物和主题的理解。如果你觉得确实需要用倒叙在某个时刻来揭示为什么人物会有这种反应，或者他如何完全被周围的人误解，或者其他具有重要价值的情感波动，那么这几种方法可以用来帮助读者实现时间的跨越。

● 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提供一个自然且清晰的过渡。现在发生的事情和过去发生的事情之间的联系可以为读者搭建一座穿梭的桥梁，这和人物的作用是一样的。但是要避免过于直白的过渡性语句，如“亨利回想起那时”和“我回忆起”之类的，要相信读者有跳回过去的智慧和能力。例如：

那个穿着匡威高帮运动鞋的孩子踮起脚尖把球扣进篮筐。

在西摩街边的球场，乔也曾经扣过一次篮，那时他还比鲁珀特矮四英寸，不过脸上已经长青春痘了。那是初秋，而且……

● 合乎自然地过渡到过去可以让你快速地总结背景信息，就像詹姆斯·霍尔在《掩映在阳光下》中展示的这个例子一样：

索恩看着休格曼快速检查了画廊。索恩坐在他曾经写作业的沙发上，从沙发刚好可以望见窗外的海堤和远处的卡里斯福特灯塔。

那就是他曾经度过的夜晚，读读梭罗的书，做做代数题，然后仰望星空。稍微转身，他就能透过百叶窗看见灯塔微弱的灯光，让他的思绪随波逐流。他先是看见了12英里外的礁石，然后更远，越过海洋航道进入一个被他描述为粗鄙花哨而纷乱的世界。艳丽的颜色和闹哄哄的喇叭，异国的蔬菜和市场摊位，清澈深邃且布满倒影的水，多得不得了的鱼，鱼的个头和力量比他以前运往灯塔的大多了。更远处是礁石。

● 倒叙中间不能出现另一个倒叙。如果你想采用这种笨拙的叙述手法，那说明你想在倒叙中带入太多的内容。

● 倒叙结束时，一定要明确你又重新回到了现在。可以重复一个读者能够记住的属于这个故事基本时间的动作或意象。比如，如果故事的人物正在一家高档饭店吃晚饭，你可以提及一些饭店的场景和味道，从而把我们带回到当时。比如，你可以写那个烦人的服务生又向他们走了过来，还有故事的人物正在尽情地享受着那杯咖啡香浓的味道。你也可以让故事的人物放下刀叉，看着桌子对面的另一个人。不管你怎么做，你一定要为读者找到他们熟悉的位置。你只需在段落的开头用“现在……”这样的语句就可以完成读者从过去到现在的重新定位。

慢动作

“倒叙”这个术语是从电影中借用的，我还想借用另外一个术语——“慢动作”——来表明叙事时间和重要细节之间的相互关系。

当人们经历了高强度的时刻后，感官会变得尤为警觉，并且比平时流露出更明显的情感信息。在极端的危急时刻，人们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时间变慢了。在这种状态下，视觉、听觉、嗅觉和记忆会出奇地敏感。这种心理现象反过来在艺术上也可以发挥重要作用：通过对细节的高度聚焦和精确把握来创造强烈的感觉。这种现象非常普遍，已经成为电影慢动作的一项标准技巧，借此来表现诸如外力打击、枪击、情欲或极度恐惧等场面。这一技巧也可以在小说的创作中发挥强大的作用。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准备超车，他似乎看得不是很清楚——货车的轮子有个裂缝，尘土飞扬，然后有一个又黑又长的东西像蛇一样向他蜿蜒而来。那个东西拍打着挡风玻璃，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那个东西就飞快地离去了，然后——或者这些动作是不是同时发生？——在货车的后部发生了一连串复杂的动作：边跳边摇摆，喷出一大片火花，即使在晴朗的阳光下看起来也很耀眼。有一个弯曲的金属物件飞到了一边。史蒂芬正准备踩刹车，就注意到一个挂锁在货车松动的轮缘上晃悠，车屁股厚厚的积尘上潦草地写着“请把我洗干净”。货车发出金属摩擦的嘶嘶声和新的火花，那火花大得足以形成白色的火焰，几乎把货车的尾部掀进了空中。

——伊恩·麦克尤恩《时间的小孩》

任何经历过某种事故的人都可以和麦克尤恩对这种感官体验的描述产生共鸣。但即使我们没有相同的经历而只能靠想象，慢动作这个技巧同样可以发挥作用。

血从我左腿的动脉喷了出来。我看不见血，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知道的……过了一小会儿，就只剩我和帕特里克了。我告诉自己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但我没有说出来。我不再挣扎，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放慢呼吸，努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一秒一秒地坚持着……等待死亡或保持清醒就像小孩子被打针时的感觉一样。刚开始，你努力不去想这件事，而是使自己全神贯注，放慢呼吸，放松肌肉，甚至把医生用棉签擦拭碘酒的那只手臂也完全放松，去感受那凉凉的碘酒，闻它的味道，用脚踩踩地板，好知道自己还清醒着，看一下墙壁的颜色。不是别的，而是你舒缓的呼吸难以置信地使稍纵即逝的时间延伸了它的长度、宽度和深度。

——安德烈·度布斯《呼吸》

即使产生强烈冲击和创伤的那个时刻不是身体上而是情感上的，慢动作这个技巧依然能够发挥作用。

等他们在午夜熟睡后，保丽娜静悄悄地走进儿子的房间，看见床上有两个人。她打开了房间的灯。房间里又冷又闷，让她稍感温暖的是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从他出生她就记得这股味道。这种味道犹如狗妈妈记得自己宝宝的味道一样，她是不会记错的。这股味道里面还夹杂着女性腺体释放出来的爱的味道。小猫像个毛皮手套一样蜷缩在萨沙弯曲的膝盖下面。床上的两个人睁开了眼睛，他们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眼睛看见了保丽娜。她看着他们，看到了他们露在被子外面裸露的肩膀……

——纳丁·戈迪默《大自然的运动》

对慢动作这个技巧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要注意事件以及对一些细小的，有时甚至是随意性细节的观察。故事中的人物是不会说“哦！天呐，我们活不成了！”或者“这太过分了！”这样的话的。相反，他们会传递挂锁晃晃悠悠、碘酒棉签凉飕飕的感觉。

初学写作的小说作家往往过度使用简述，因为看起来这似乎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传递信息的方式。然而通常我们希望读者能多逗留一会儿，与主人公一起体验某些时刻。一旦你能熟练地控制小说的时间，你就会发现将小说设定于一个特定的时间是件轻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