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河文萃】乡村柴狗子
作者:来宝胜
过去的乡村,有人家的地方大多有狗。黑的、花的、黄的、麻的,长嘴长腰身,半耷拉耳朵,或肥或瘦,样子都差不多,貌不出众,平常到几户被人忽略。乡民们统称它们为狗,狗子、土狗、柴狗。其实它们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中华田园犬。每条狗没有名字,只说是李家的、王家的或是陈家的狗子。农家有三宝:鸡叫、狗咬、娃子吵。狗子是农户人家不可或缺的伙伴。
土狗子寂寂无名,却是最皮实、最忠诚的动物,终其一生陪伴主人,看家护院。有生人或野兽的声息,狗子哐~哐~几声吠过,主人知道有生人过路,赶忙招呼狗子不要咬人。主人没在家,看家狗对路人不依不饶地追着狂吠,贼娃子更是心虚三分。
万木吐绿的暖春,到了狗子春情勃发的恋爱季节,山前梁后的狗子像得到无声召唤窜到一起,在扬花儿的豌豆地麦地里翻滚打斗交配,几片豌豆麦秧子被滚倒,农人恨狗子不懂洋式,你打恋交配么,为啥要祸害庄稼?畜生不懂人理,农人恨之又无可奈何。几个月后母狗带着毛茸茸的奶狗出来溜达,母狗有护崽的天然母性,对靠近狗崽的人或动物呲牙咧嘴,鼻子里哼哼着。
稍有靠近,母狗跳跃狂吠,会拼了自己这条狗命。狗崽似乎天生知道取悦人类,有人呼唤或喂一口吃的,立马认准这是可依赖的主人,摇着段秃秃的尾巴跟着要走。谁家狗仔被逮走,无需给啥报酬,不像逮猫子,按惯例给猫主人一升麦子。逮狗有讲究,看狗子几根“剑毛”,什么一根剑毛看门狗,两根剑毛撵仗的,是打猎逮野牲口的好手。
狗子认准了主人,终生不渝地跟着,是最忠实的伙伴。“狗不嫌家贫”,和主人一起吃糠咽菜啃红苕。邻家肥肉骨头飘香,狗子可能去偷吃,但决不会嫌贫爱富另寻新主。前些年二大(叔父)外出务工,卖了圈里的猪娃子,猫子被装进口袋送人,闭门锁户外出,只留下狗子没有交代。
狗子每天窝在屋檐下守望着,不知道多少次盼望自己的主人归来。数月后二大从外地返回,迎接他的是走路偏偏倒、瘦得皮包骨头摇头摆尾的狗子。去年姑婆仙逝我去奔丧,看到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坐在火塘般烤火,腿底下窝着一条壮硕的白狗,和主人寸步不离相依相伴,不禁令人感叹人不如狗。
狗子是热爱自由的动物,主人上坡砍柴,走家串户,狗子欢实地在走在前头打前站,走一段路没见主人,寻找气味返回去,蹲在小路边等着,直到主人跟上来。山里的农户人家爬山走坡,有时黑夜赶路,人和狗子互相照应,狗子给主人壮胆,赶走横在小路上的蛇虫和野兽,保障主人的安全。狗子爱扎堆撵热闹,相邻不远的狗子遇到一起闻闻嗅嗅,互相打斗嬉戏。但很欺生,对外来的狗子群起而攻之,撵得落荒而逃。
能打猎撵仗的狗子最受农人喜欢。那年月,野猪、麂子、野兔子害臊庄稼,每到冬季农闲,青壮年劳力挎着土火枪成群结队去打猎。几条能撵仗的恶狗钻进林扒,嗅着野兽的气味,接近猎物时,狗子开始狂吠大吼起来,不一会猎物从林扒钻了出来,被围追堵截到山梁的垭豁口,早有枪法好的猎人架好火枪“等点儿”。野猪刚露头,“嘡”地一声闷响,火枪喷出的铁砂打进野猪的前胯骨流出血来。
野猪很皮实,挨上一两枪还能奔跑,猎狗一路狂吠,不紧不慢地吊着追赶,直到野猪流血过多耗尽体力跑不动了,被猎人补枪击毙倒地。打猎的狗子得到犒赏,野猪肚子肠子尿泡之类的下水丢给狗子享用。据说狗子吃过野物的内脏越来越歪,以后撵仗更凶。食草类的麂子和野兔,大多不需要开枪,几只猎狗就追得无路可逃,直接被逮住咬死。个别爱捕猎的狗子不等主人使唤,自己钻进林扒寻找猎物,甚至会把食草类小动物咬死拖回去向主人“邀功”。
狗命卑贱,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在平常很不招人待见。人们把自己内心肮脏污秽的心思强加在狗子身上,用最难听的词语糟践不通人理的狗子,一些粗陋的歇后语便是例证。说狗子下贱,上不得台面:狗子烤火~不沾人气,狗子坐轿~不中人抬;形容人贪婪:狗子烤火~净往自己腿斑搂。
牡狗的腿斑子~只进不出;贬低女人勾引男子通奸的私情:母狗子不摇尾~伢狗子不上背;说一个人依靠后台欺负人~狗仗人势。其实,狗子是牲口,其行为不过是动物本能。人类只知道往狗子身上泼脏水,却不反思省察自己。
乡村的农户人家原来越少,柴狗子失去依托,住进城里的人养起了各类宠物狗。也许随着乡村的消失,柴狗子少到一定程度也会变得珍贵起来,成宠物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