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 | 61岁重庆阿姨用17年画出《唐代后宫三千佳丽图》
2023-04-21
记者手记：
于她而言，人生最大的意义，来自于有那么一件事，经历过、坚持过，并且至今还在延续着。
从1986年到2003年，整整17年，范平只做了一件事，画下她心中的唐代“三千仕女图”。3000幅画中的古典美人，几乎没有“撞脸”的，甚至连发饰、服饰、神态也都不尽相同。
她的作品曾入选第五届亚太城市市长峰会展览，还被全国妇联妇女儿童博物馆永久收藏。范平没有停下过脚步，如今，她成为一名社区志愿者，不为学校带去剪纸小课堂，还在社区办起公益美术工作室，一边丰富着别人的生活，一边完整着自己的人生。
母亲一个小测试 6岁的她开始展露绘画天赋
61岁的范平是个非典型重庆孃孃。笑容温婉，说起话来声音柔柔的。她不跳舞，不戴丝巾，更不打牌。她唯独爱画画。如果没有画画这件事，范平简直不知道自己的还能做点啥，她特别感谢母亲当初的坚持。
天赋是从6岁就展露了的。
彼时，范平一家住在忠县城里。父亲是县川剧团的美工，一家六张嘴，都指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其实，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那个年代师范院校毕业的美术生，正经科班，但母亲为了家放弃了毕生热爱的绘画。
父亲的技艺了得。其他美工画的布景幻灯片，一投影，直线不是直线，弧线不是弧线，但父亲一出手，山峰巍峨，流水蜿蜒。在当时的万县地区里，父亲在业界名号响亮。
范平看父亲画，自己也开始琢磨着画，家里能找到的纸张，不管是白的花的，都被她填满了空白。
剧团一有新戏，她就欢天喜地去看，看父亲笔下的一景一物变成舞台的背景。
这时候，母亲会在戏院门口摆凉水摊。母亲一早烧好、晾好开水，用几个水壶装着，担到戏院外。还没开戏，母亲就把凉水用玻璃杯一杯杯装好，上面再盖上玻璃片，每杯卖一分钱。
范平记得，每次母亲都会“盛装”，白底灰花的斜襟衣裳，一根长辫子垂在身后，坐下去不留心就会坐到辫子上。
“铛铛铛铛”，戏院内锣鼓声响，人潮都涌进戏院，留下母亲和那一排排空了的玻璃杯。母亲轻轻和着唱。范平曾问，妈妈你怎么不进来看？母亲说，我不喜欢看。
长大以后母女俩有一天谈天，范平才知道，母亲对艺术有多深爱，那放弃就有多悲伤。母亲告诉她：“两个人不能比翼齐飞，那就让你爸爸去飞。”
所以，当母亲发现范平爱画画时，才会那么欣慰和不顾一切地支持。
家里穷，穷人家的孩子是都需要劳动的，但是范平不用。6岁的一天饭后，母亲对姐弟四人来了一次测试。“可以选择去干活，也可以选择去画画，你们想选什么？”母亲说。姐姐选了洗碗，弟弟们去挑水，范平说：“我要画画。”从此以后，家里的活，母亲几乎没再让她做过。
为了画完3000幅画 她成了“啃老”的女儿
越画，越爱画。少女时期的范平爱美，尤喜画美人，不管在哪里看到漂亮的人像，她都立马在心里打草稿，如果能找到纸笔那就更好了，飞快描下来，带回家再细细复刻。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在百货公司卖手绢的姐姐，一没事，她就跑去缠着人家，央求看一看新款手绢。上面有精美的人像，她买不起，只能借来看看。那时候人们总能看到，手绢柜台前，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对着手绢临摹。
上中学后，范平对画画更加痴迷。她常常一天只吃一顿，把饭钱省下来买画笔纸张。母亲看着心疼，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家用，偷偷塞给她，对她说：“平儿，你只管画你的，妈想办法”。
19岁，待业在家的范平第一次通过画画赚了钱。母亲在街上看到有人背着一叠玻璃片，打听得知是为日用品厂画镜面的。画一面镜子，有5毛钱的报酬。“这工作我女儿能做啊！”接下工作，范平第一个月就拿到了200块“巨款”。
1986年，范平读白居易的《长恨歌》，一个念头闪现：我要画下诗中的三千佳丽。这些女性，命运从不属于自己，悲欢都由人而定。她们既“尊”又“卑”，一朝锦衣玉食，一夕血洒阶前。“我想要画出她们极其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展现那一时期的政治和文化内涵。”
画3000幅画，可不是一蹴而就的，身边的朋友说，你是不是画傻了？范平想，傻就傻吧，管它十年八载，这件事，我要去做。
不久后，范平经历了婚姻失败，又遭遇了下岗。没有了生活来源，难道只画画不吃饭？“几乎就要放弃了，是妈妈来找我，让我可以画完”。范平记得那一天，母亲推开她的门，目光鉴定地对她说：“平儿，你来跟妈住，我管你吃喝，你坚持下去。”
范平没想到，19岁就养家，到30多岁了，自己反而要“啃老”。“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都讲我不务正业拖累老人。”
17年，她画出了3000个神态迥异的女子
顶着所有压力，范平继续了她的创作旅程。
3000幅，工程浩大；3000个不同的女子，创作难度大到难以想象。“我凭空想象，压力很大，常常有灰心苗头，但我心里好像住了那3000个女子不停向我述说，想要我把她们从被历史遗忘的角落拯救出来。”
她想到高中时数学积分的原理，茅塞顿开。她将一幅画加以变化，成为三幅，三幅再化作九幅……
2003年，当最后一位佳丽跃然纸上，范平耗费17年而创造的《唐代后宫三千佳丽图》终于问世。画中人，仪态万千，没有任何两个女子是一样的。
她们有的低语回首，有的顾盼流连，有的千娇百媚，有的端庄拘谨，有的黯然神伤，有的怒目圆睁……
范平的画笔，通过人物面部表情、肢体动作，以及服饰配饰的搭配，刻画出三千佳丽的处境心情。看着那些画，你仿佛会看出画中人的身世背景，甚至看到她们的人生结局。
2005年，范平的100幅作品入选“第五届亚太城市市场峰会·巴渝风情-民族民间艺术作品展”；2008年，其10幅作品参加北京奥运会展出后，由全国妇联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永久收藏……
同年，母亲离世，在病床上对她说了最后一句鼓励——平儿，坚持下去，妈妈晓得，你肯定有出息。
时至今日，六旬的她依然没有停止过对艺术的追求。闲来自己创作，3000幅佳丽图已经变成3200多幅。
而她的“正经事”变成了教学。两江新区康庄美地一社区免费提供了场所，她办起了公益艺术工作室，教画画、教剪纸，“不管谁来，范老师都很耐心地教。”社区书记龙世建说：“真心希望，有更多人像范老师一样，加入到我们社区志愿活动里来。”
范平还去辖区小学里开设了剪纸兴趣课，一群娃娃围着看她手中红色纸片翻飞，她乐在其中。她免费教课的事情传开了，其他社区也找上门来，范平就开始“跑场”教学。她说：“人一辈子，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才不算白来一遭。”如今，社区里的孃孃们和范平一起剪纸、一起画画，那画面，也美过春日的花朵呢。
范平时常会梦见母亲。“她还是像以前的那个样子，推开我的门，开心道：好样的，平儿。”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 记者
林楠/文
罗杰/图 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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