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张晓华:追忆岳父向求纬
追忆岳父向求纬
张晓华
父亲离开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经过报社小院,好希望还能看到那个迈着略微迟缓的步伐在悠闲散步的熟悉的身影,但是没有;跨进家门,好希望还能看到那个在书房里佝偻着背专心敲击着键盘的熟悉的侧影,但是没有;走进厨房,好希望还能看到那个在灶台边低头挥动着左手炒菜的熟悉的背影,但是没有……父亲真的离去了,抛下他至爱的亲人、朋友,永别了他热爱的生活和文学事业,再也不会回来。想起这些天送别父亲的情景,想起父亲以前的种种,不觉又是悲从中来。
和父亲一家的缘分始于1992年那个初冬的黄昏,那天,在佳兰的争取和邀约下,21岁的我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来到报社,垂头从一片飘散着清香的橘树林旁缓缓走过,在一排简朴的平房前踯躅片刻,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敲开了父亲的家门,然后惶恐而手足无措地坐在了椅子上,沉默而严肃的父亲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枚苹果,我喜出望外地连忙站起来接住,紧紧地捧在胸前,我不记得父亲当时说过什么话,只记得回家后一直舍不得吃掉那枚苹果,这枚代表着父亲认可了我与佳兰恋爱关系的苹果,后来就放烂了,只得忍痛扔掉。
1994年12月18日,我和佳兰在二马路怡乐酒家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宾客满座,热闹非凡。父亲上台致辞,下面引颈而望。父亲说,他是第一次以这种身份上台讲话,大家哄堂大笑,父亲又说,他第一次当父亲的时候,一场大雪落在了城口巴山知青屋的屋檐上,也落在了他的心坎上,大家又是一片唏嘘。那天父亲很感慨,很动情,很高兴,喝了不少酒。多年后还有人说,那是他们参加的印象最深刻的婚礼之一。
后来,我曾多次对父亲说,像我这么个穷小子,作为万州乃至于三峡名人的父亲不嫌不弃,愿意把他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嫁给我,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值得感激和尊敬的人。父亲说,只要为人好,只要你们好,比什么都好。在生活上,父亲和母亲一直鼎力相助。在工作上,我也学父亲一般敬业勤恳,努力挑起生活的重担,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文学写作上我更是离不开父亲的倾力指导和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至今也没取得什么成绩,但我凭诚信和劳动安身立命,以道义和良心做事作文,从没有给父亲丢脸。最让我欣慰的是,父亲最疼爱的外孙女恬甜,他亲自给取名的我的女儿,如今长大成人,健康、美丽、聪慧、独立、孝顺的女儿,是我和佳兰最为满意的成果和作品。
父亲一生桃李满天下,听他讲课及经他指点、扶持过的青年后辈不计其数,父亲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有求必应,倾力帮扶,譬如因患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而被称为“蜗牛诗人”的何英明,何老师去世前父亲还一直在资助他,鼓励他。还有一位我不知道姓名的痴迷于武侠小说的文友,提着厚厚一袋手写的文稿多次来找父亲想要出书,父亲不仅看了文稿提出了见解,还多方为其推荐。熟悉父亲的人都知道,父亲尽管外表严肃,但性情宽厚、谈吐幽默、脾气极好,他从未对亲人说过重话,更没有打骂过子女。有一次,我见有人在网上诋毁父亲,气愤之余发帖回击,父亲知道后很生气,批评我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自己内心坦荡,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再去掺和这些无聊之争。
父亲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文学创作,写得呕心沥血、字字珠玑。两年前,父亲不顾家人的劝阻,受托创作抗疫长篇报告文学《最亮的眼睛》,冒着高温酷暑和疫情感染的风险四处采访,辛苦收集素材数月,然后在大垭口埋头创作。有一天,我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带着哭腔告诉我,说他马上要写好的稿子在电脑里找不到了,说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啊。我连忙说应该可以找得到,好在后来找到了。父亲一生节俭、朴素,一个台式电脑用了多年也舍不得换,山上的笔记本也是家人用旧了给他的,父亲为了儿女亲人豪爽大方,自己却抠门小气,平日出租车都不舍得坐,在山上避暑,总是等我们上去后才舍得杀鸡宰鸭。父亲平时也不愿连累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今年春节期间父亲住院,我去陪伴了一晚,由于打针输液,后半夜父亲小解较频,他总是忍到极限后才叫我,而且还面有愧色。没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在医院服侍父亲。
父亲去世以来,各地自发悼念他的文章、挽联等已有近百篇(条),有朋友说,去年傅天琳老师去世后也是如此,在文坛并不多见。父亲走得很突然,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对我们来说不免遗憾,但是,读着这些悼念他的文章,看着书架上他留下的600万字的作品,其实他把什么都留下了,也无需遗憾。
父亲一路走好。
父亲的风范和作品长存。
2022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