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活着(第28-34期）

作者：魏杰

28 烦闷

四月尚未消失，炎暑悄然来临。晚风像蜻蜓薄纱似的双翼在轻轻震颤，却毫无一丝凉意。我坐在窗前，看室外鲜花灿烂，听鸽子在绿荫丛中跳跃、唱歌。

一波又一波的烦躁涌上心头：慵懒、倦怠、萎靡、郁闷，头脑里一片空白。思想宛若停滞了，任时光如水匆匆在眼前流逝。我感觉到死亡和衰老的脚步声，却无动于衷。

我就像一只小船搁浅在海滩上。暴风雨快要来临了，远处灯塔的霓虹撕开黑暗，浪潮高卷，轰鸣接天。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吼叫——可是这似乎与我无关，我连眼皮也不想眨一下。

29忧郁

日复一日，平淡、忧闷的生活从眼皮底下悄然溜走，生命在徘徊、犹疑中猝然衰老。曾几何时，我胸中燃烧的烈焰熄灭了，激情冷却，对于甜蜜和苦痛麻木不仁。如今，我依然站在十字路口，看步履匆忙的行者，一如我十年前背负行囊上路时那样孤寞迷惘。

是什么在吞噬我的生命？像蛇、像蚕，亦步亦趋，循序渐进。我难于容忍这种慢性自杀，但我无法掌控自己生命的轨迹。美酒、红唇、咖啡，只能徒增我堕落的耻辱感。我的意志消沉了，精神颓唐，我感觉虽生犹死、行尸走肉一样地苟活于人世之上！

我不超脱，我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俗人。我不能看破红尘，并且留恋红尘。我在苦闷崩溃的边缘随波逐流。有一种无形的魔手紧紧掐住我的喉咙，使我窒息。广袤的苍天，亦犹钢铁囚笼的桎梏！风雨本是大地的琴弦，但在我眼里竟如地网天罗一般。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明天，没有昨天。陈年追忆，也不能在我心里激起涟漪。生命逐渐从丰美变得破碎凋零，容颜逐渐从俊朗变得萎靡沧桑。陶渊明说“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寓形宇内复几时！”多么潇洒快乐啊，为什么我心里总是忧郁不安？

30一种阴影

我总是生活在某种阴影里不能自拔。我像一只孵化了千年的蛹，千年的修炼，却始终不能蜕化成蝶。斗转星移，沧桑巨变，我的心已经僵死，我对未来丧失了希望。

欢乐苦短少，忧艰常早至。快乐像一个淘气的丫头在我身边奔跑，裙摆飘扬，可我始终不能抓住她的身影。生活如歌，每天跳动崭新的篇章，但我听不到欢欣的音符。

很多年前，我一直认为追求是获取成功的唯一途径，并且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付诸实践。如今我懂得，其实有一条捷径更简便，那就是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守侯。

得不到未尝不是拥有，贫穷未尝不是一种财富。名利是沉痼，荣誉是负担。当我放弃某种利益时，我忽然拥有了整个世界：心旷、气爽、神怡，宇宙万象包罗胸中。

我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梦浪费了青春韶华，我付出苦痛的代价却永远没有酬劳。我在人前佯装笑脸。我把耻辱都默默埋藏在心里。我面对亲朋好友的关怀羞于启齿。

我很渺小，很机械，很愚蠢。我被人轻侮，我遭人冷遇。当别人像对待傻子一样讥笑我时，我感觉自己果真变成了傻子。我习惯了看城郊池塘边，花自飘零水自流。

那种阴影时刻笼罩着我，窒息我。我徒劳挣扎，我无法摆脱它的桎梏。它无处不在，无形却重逾千钧。它发出一种令我似懂非懂的声音，仿佛哲人莫名其妙的隐语：

“凡事仅有热情是不够的，更要靠智慧。智慧是理智和羞涩的，戴着温情脉脉的面纱。智慧是永远不求全责备，永远不妄自菲薄，永远不舍弃尊严，更不好高务远。”

31理想与现实

我含愁的眼泪决不能打动你冰冷的心，对你的恭维使你我更加疏远。祈求加重了我的负荷，挣扎不过是自取其辱。我在对你无望的追求里默默忍受，甘愿跌落尘埃，自卑自贱。你的冷漠使我羞愧。十多年过去了，我从一个翩翩少年变得老态毕显。

儿时的我称你为理想，如今我已长大成人。你在我心中变化万千绮丽的形象，缥缈虚幻，亦真亦梦。你不知道，我对你心怀一种多么谦恭、赤诚的心！我用生命当作祭品侍奉你，用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方式默默追求你，执着坚韧，满怀铁骨柔情。

有时候我非常愚蠢地渴望摆脱你的束缚，摆脱对你追求的煎熬。我渴望没有阴霾的日子，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渴望心灵真实的宁静和愉悦，渴望放任真情。我渴望做一回潇洒的自我，即使这样惬意的日子只有一天：

清晨，我只身于茂密的山林穿梭，攀巉岩、饮清泉、采野花、吼秦腔、兼听凤吟鸾和，心绪怡然；傍晚遥远的大海边，我邂逅晚归的渔家女郎，——于是携手赤脚徜徉。我们偎依在沙滩上，沐浴海风，看夕阳亲吻海面，聆听波涛拍打堤岸的轰鸣。

只是，这仅仅一天的奢望能否实现？

32 苦痛的思念

我再次从睡梦惊醒，脸上挂着泪珠。依稀看见你站在床边，抚摩我，呼唤我的乳名。你慈祥的目光深邃深沉，刺痛我的心。我是你遗留在人世的尘埃，承继你的魂灵。父亲，你抛弃了我，你获得了永恒的安宁，却让我永恒地陷入沉痛的悲哀和思念中。

你走后无人关爱地苛责我，对我耐心教诲。我多么想叫一声“父亲”，你能应允。父亲两个字，对我竟显得奢侈又陌生。今夜你来了，悄无声息。你吻我，像窗外柔和的月光，柔柔地，溢满了浓浓深情。可你又残忍如风，始终隐匿着飘渺的身影。

我要问，为什么你屡屡侵入我的梦中，躲避我的依恋？天人永隔，难于隔断我对你的思念！我想你，心已破碎。想你的时候，万事万物都倍增伤感。我生命里每一个时辰，都充满了对你苦痛的思念。

33我的心事

多年来，我心中一直郁郁不安。我恐惧、期待。我为了这个美好的憧憬忍辱负重、强颜欢笑。我的生命因为它疲惫不堪，几尽枯竭。它像永不开放的蓓蕾，让我在希望和失望的无休无止的折磨中受尽煎熬。我嗅到它甜柔的芳香，却无缘获得它的恩宠。

我形容枯槁，已不是原来的我。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伪装，我掩饰，我把龙翔九天的凌云壮志隐匿在心底。那一种愁云惨雾始终笼罩我的眉头，难于舒展。忧闷毁坏了我的健康。我的心被压抑得要窒息，徘徊于崩溃的边缘，却羞于向人倾吐。

可是时光倥偬，不待我也，青丝变成白发，岁月逐渐衰老。无数个黑夜里，我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我的思绪被烦恼侵占，整个宇宙都飘飞着我坚贞不挠的热泪。我被它甜蜜地蹂躏于股掌，就像繁星戏弄失恋的人——它冲我妩媚地眨眼、频送秋波。

白云苍狗，秋去春来，一年又一年。至今，我仍然满怀希冀地期待。我不为自己等候它姗姗来迟的脚步虚掷韶华而悔恨。我在苦痛的深渊里聆听它遥远的歌声，在漫长的黑暗里想象它凌晨驾驭五彩祥云的英姿，然后用漫溢欢乐的笑容迎接它的来临。

34匍匐前进

我的血液里奔涌着锲而不舍、坚忍不拔的洪流，燃烧着对美好生活无比热爱的憧憬。从来没有丧失信念，不，从来没有。即使短暂的消沉之后，瞬间就会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发激情，遇强弥强，遇刚弥刚。

如果一个人拥有光明磊落的灵魂，魑魅魍魉自然退避三舍。心灯明亮，何惧阴霾雾障？纵使命运乖戾，世道多舛，但天性傲骨，宁折不弯。我要像贝多芬那样，死死掐住它们的咽喉，它们不能使我屈服。

因为拥有一颗柔软、易碎的心，耳闻目睹许许多多凄美的故事，常使我泪湿襟衫。可是生活不是诗，泪水毕竟不能改变未来的轨迹。至此懂得，忧忧戚戚不如积极奋发，艾艾怨怨不如直面冷对。

悲欢离合，才是真正的人生。

一个男人，虽饥窘不馁，贫寒不谀，关爱妻子、孝敬父母，家庭即天下，天下即家庭，算不算好男人呢？一个女人，陪同丈夫一生一世，富贵不离，贫贱不弃，一起欢笑，一起哭泣，算不算是一种幸福呢？

我知道现实生活中，需要正能量。乌云笼罩天空，不能遮盖我的笑容；蒺藜覆满道路，不能停滞我的步伐。艰难险阻，不能掠夺我的意志和尊严。因为使命，我不敢退缩。即使匍匐，也一样要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