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绿专家视角｜冯予蜀：致敬世界银行的杰出行长沃尔芬森，我列席了他主持的世界银行“政治局常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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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冯予蜀，双绿智库学术委员会委员，现任北京国际区域合作研究院院长、亚洲开发银行前主任经济专员、世界银行前客座研究员。曾在国家财政部从事国际财经事务工作。

专著《关贸总协定与中国》获首届“安子介国际贸易研究奖”学术专著奖；获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世界青年奖”。

致敬世界银行的杰出行长沃尔芬森，我列席了他主持的世界银行“政治局常委会”

文 |冯予蜀

中国改革开放，得到了拥有180多个成员国，世界上最大的多边援助机构，世界银行集团的支持和帮助。两位影响力最大的行长，功不可没。一位是麦克纳马拉行长，力主中国1980年恢复了在世界银行的席位。另一位，就是今天要特别致敬的，沃尔芬森行长。

列席世界银行的“政治局常委会”

作为中国第一位学者，我荣获世界银行客座研究员奖，1996-97年，我到美国华盛顿世界银行总部，先后在世界银行集团的经济研究部，多边投资担保机构，国际金融公司进行经济和法律的研究工作。

一天晚上，在一个小型的party上，行长驾到，他可是世界银行集团的No.1, 我对他敬而远之。不料，主人向行长介绍，说我来自北京，是中国第一位获得世界银行客座研究员的中国学者。行长有点好奇，跟我聊了几句，然后直奔他最关心的话题，"你对我在世界银行搞的改革怎么看？”

我在国家宏观财经部门工作过，参与过不少改革，对世界银行也比较熟悉，加上我是学者，也没有什么顾忌，便对他的改革方案评头论足，没想到他倒是认真听取，居然对我的有些看法和建议还表示认可。

世界银行沃尔芬森行长与本文作者

我对他如何实施改革表示了担忧。我说不了解具体情况，细节决定成败，也不知道行长大人具体在怎么干。行长微笑对我说了几句，翻译成四川话，大概意思是：“小弟娃，老子给你个机会，你跟我去参加一些会议和活动，看看老子是怎样搞改革的。" 说完立马转身与另一位聊了起来。

没想到，行长破例让我列席了他每周与几位高级副行长的行长办公会，我把它称之为世行的“政治局常委会”。能列席这个会，我深感荣幸。多年来也一直在打听还有谁去过。到目前为止，我得到的信息是，在沃尔芬森当行长的十年，就只有我这个他眼中的 “小弟娃” 列席过世行的 “政治局常委会”。

本文作者与沃尔芬森行长

“霸道总裁”

沃尔芬森先生于１９９５年６月由美国总统克林顿提名，出任世行第九任行长。他不满足于对世行进行修修补补式的改革，一上任，便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在出任行长时，沃尔芬森曾与克林顿“讨价”：要干就干它十年，连任两届。可见他锐意改革的决心之大。行长告诉我，他试图将世行的“项目审批文化”改变为“项目实施文化”。让世行把更多精力放在借款国项目实施上，提高世行贷款项目的质量。

在那天的“政治局常委会”上，分管外事的副行长汇报，非政府组织有个大型会议将召开，邀请行长出席。由于非政府组织是世行当时最激烈的批评者，考虑到行长的地位和影响，不建议他去，并回信推掉了。行长立马大发雷霆，如翻译成四川话，大概意思是：“你晓得老子对非政府组织是特别的在意，这么重要的会议，不建议老子去，你是啥子意思！” 然后把手中拿着的副行长汇报的简报，揉成一团，直接砸到副行长的面前。

坐在行长身后的我，顿时一惊，吓了一跳。老头子脾气的确不大好，但他强硬的“霸道总裁”作风确实震摄了世界银行这个运行了几十年的官僚机构。

其实，他推行世行改革的最大助力，是来自世行内部，来自少数资深的干部。副行长级别的高层干部十来个，他可以撤换。但世行员工上万多人，中层干部近千人，资深的干部好几百人，总不能把这些资深的干部全都撤换吧。我问他如何是好。他胸有成竹，对我悄悄说了几句。我听了后，大吃一惊，感到头有点蒙，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看到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得意地笑了。

行长一边接电话，一边和秘书谈事

致力于“扶贫”

行长提出的一揽子改革方案已于97 年３月得到了世界银行执董会的批准。具体内容包括：重振世行现有的贷款业务和经济调研；重组发展议程，更加重视社会和环境问题；加强世行的知识基础，在世行建立一流的知识管理体系；重振世行的多边机构能力；裁员约10％，下放更多的权力到世行驻借款国代表处。改革的目的，就是要使世行更好地为借款国服务，特别是更有效地帮助发展中国家解决贫困问题。

列席世界银行董事会，不能拍会议照，我在茶歇时拍下了行长与李勇（时任中国执行董事）交谈的照片

列席行长主持的世界银行非政府组织关系协调会

打破玻璃墙

我陪行长去参加了世行工会的午餐聚会活动，他与几位员工一起席地而坐，谈笑风生。他告诉我，到世行后，他感到与员工之间似乎有一面玻璃墙相隔，不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他要打破这堵玻璃墙，一竿子到底，直接与员工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沃尔芬森行长与员工们交谈

会议一场接着一场，等电梯时吃点心

行长边走边听汇报

如何看成功

沃尔芬森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美籍澳大利亚人。就任前，他在美国商界、金融界，艺术界都已颇有名气。

我问行长：你在华尔街干得很成功，你自己经营的公司业绩斐然，年营业额达100亿美元。到世行工作后，作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多边发展机构的首脑，你怎样衡量你在世行的成功呢？

行长略有所思：“对于成功，人们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来衡量，但不管怎样，这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至少要一两年，甚至更长，我们现在正朝着成功的方向前进。一方面，目前世行机构本身的运作是顺利的和有效率的，世行与国际组织、区域组织和非政府组织的关系也很融洽；另一方面，要取得成功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我有一个很好的班子，他们都很能干。"

本文作者在世界银行沃尔芬森行长办公室的合影

我曾悄悄地问他，你在世行的改革有没有B计划，暗示如果改革失败怎么补救。没想到他底气十足，充满自信，严肃地告诉我，“我搞的改革， 如同中国经济改革一样，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让中国读者了解这位扶贫行长

回国后，我写了篇专访，投稿给人民日报。编辑李文云真是给力，采纳了我的建议，硬是在世界银行集团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1997香港年会开幕式那天的人民日报上，安排登出了这篇文章。那几天正好是党的15大刚刚闭幕，江泽民当选为党的总书记，许多重大新闻要报道，报纸版面十分紧张。

香港年会，我主要负责筹办朱镕基副总理的专场研讨会，行长和朱镕基9月22日同台。我找了个机会，得意地给行长说，“我给你写了篇专访，明天就要登在有上亿读者的人民日报上。你放心，我没有写你打网球的姿势好不好看，写的是你在世界银行的抱负。”

他听了后开心大笑，对我说，翻译成四川话，“你这个可以嘛。小弟娃，下次你到华盛顿，来找老子一起去喝咖啡”。后来我请世界银行驻华代表处的高级对外事务官员李莉把它翻译成英文，寄给了行长。

本文作者发表在1997年9月23日人民日报的署名文章，那天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1997年会在香港隆重开幕

“斯人已去，事业长存”

行长曾三次访华，积极推动世行与中国的合作。他多次表示，中国是执行世行项目最好的国家之一，中国与世行的合作是最成功合作的典范之一。惊悉行长11月25日逝世，我们这些曾经与他有过交往的同事朋友们都深感痛惜，纷纷在微信群朋友圈里悼念这位对中国扶贫事业作出过重要贡献的老朋友。

祝宪 (曾任中国执行董事), 称行长“是一位有魅力和有情怀的人，他应该是世行历史上影响力仅次于麦克纳马拉的行长。"  赵晓宇 (曾任国家进出口银行副行长) 回忆这位多才多艺的行长，他曾陪同行长去上海，当地主人安排了一场大提琴演奏，演出到高潮时，突然琴弦断了，主办方大赞行长是知音，因为琴逢知己弦必断。

杨少林 (世行常务副行长兼首席行政官)，回忆95年他在财政部作为工作人员参与全程陪同行长的首次访华。他说，行长所见所闻，亲身体会了中国改革开放和双边合作的成果。各级政府和群众对世行的积极评价，使行长很受感动，这坚定了他加深双边合作和推动全球扶贫工作的信心。在世行讨论对中国援助战略的董事会上，张岳斌 (曾任中国执董助理) 回忆，行长对中国的扶贫成绩充分肯定，不吝赞美言辞。

世行总部大楼中心大厅以沃尔芬森行长的名字命名。2019年夏，本文作者

2019年我去访问世行总部，拜访了中国执行董事杨英明，聊起了这位行长的轶事，在世行董事会工作这几年，他深深体会到行长对重塑世行的重大贡献和积极影响。他特意叫我到中央大厅去看一下，那里，在2012年，世行以沃尔芬森行长的名字命名，以纪念他对全球减贫事业的杰出贡献和深远影响。

行长先生逝世后，世行专门发文悼念。现在由于疫情，华盛顿的世行员工都没法去总部办公大楼上班。现任中国执行董事常军红讲，世行员工发起了网上悼念活动，Remembering Jim Wolfensohn, 回忆与他共处往事，追忆他对世行和全球发展事业的贡献和影响。

邹加怡 (曾任中国执行董事) 深情回忆了她与行长以及行长夫人的工作交往。图文并茂， 历历在目， 桩桩件件，犹在眼前，让人唏嘘感慨。我引用加怡的话，来表达我们这些曾经从事国际多边开发事业工作的朋友同事们对行长的深切敬意和怀念：“斯人已去，事业长存。记住那些曾经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与我们共同奋斗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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