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里的日照丨李镇：沉香的日照，叫我怎能忘记你！

第四届中国（日照）散文季精品集作品选登：

沉香的日照，叫我怎能忘记你！

作者：李 镇

日照之于我，有一种刻进骨子里的芬芳。这种芬芳应该和我栖居的小岛有关。

小岛形若蚕豆，四面环海，曾因秦始皇敕令蓄养战马而得名“养马岛”。旧时，小岛叫做“莒岛”。据地方史志记载，莒岛先民是春秋时期由莒国流亡迁徙而来。

莒岛之南，隔海相望，有一村落唤作“莒城”。相传，莒城是颠沛流离的莒国先人最先选定的落脚点。这里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是老家的翻版。他们欣喜若狂，决意不再漂泊，就此安营扎寨，结庐生息。他们建起盐场晒制食盐，他们造船结网出海捕鱼，用勤劳的双手换来了富庶安康的好日子。

虽然背井离乡，但不能忘却来时的路。他们把这里起名“莒城”，把出海作业时经过的“坐标”小岛起名“莒岛”。

从莒国到莒城，由莒城到莒岛，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旧时莒国，今天日照。对我而言，毋忘在莒，是挥之不去的情愫；神往日照，是魂牵梦绕的时光记忆。

我乘着开往春天的地铁，一路向南，向南…

一

我总觉得，每一个城市都有独特的风景和味道。

在我心中，日照是一片海、一棵树、一片叶子、一个人、一本书。日照是花乡，是茶乡，是书乡。

我闻着花香、茶香、书香，走进日照。

今天，我就结结实实站在日照的晨曦里。今天，我和日照零距离。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打开这本关于“日出初光先照”的海上书。

这里是离太阳和大海最近的地方，这里是诠释东夷文化的“博物馆”，这里更是放慢脚步，捻长时光碎片，倾听那些渐行渐远脚步的沃土。

有人说，日照是大海的宠儿，躺在大海的臂弯里，每天都被殷勤的青鸟唤醒、嗅着海风和花香醒来。

是啊，海风伴花香，这是多么美好惬意的福分。不论是在高山、沟壑，还是在城市、乡村，树木花草枝枝蔓蔓、层层叠叠、摇摇曳曳，到处都是花团锦簇，到处都是莺歌燕舞，到处都弥漫着醉人的芳香。

沐浴着充足的光照，吮吸着清新的空气，日照坦然迎风接雨，珍惜不期而遇，看淡不辞而别。

“日照香炉生紫烟”“日照三山迤逦开”。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所有的关于太阳的词语都是为日照量身打造的。唯有日照才真正配得上这些关于“日照”的靓丽诗行。人在画中，境由心生。这才是人类宜居的地方，这才是思想和文明的摇篮。

我穿过东夷小镇石板小巷走向大海，走向松软如酥的沙滩。其实，我并不是来观日出的，我只想探寻先祖们当年走过的路，感受先祖们当年吹过的风。

我熟稔家乡小岛上的日出，就像熟稔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安稳生活。海上日出，对他们来说本无需更多的惊奇或礼赞。但在日照，这个让无数人争相欣赏的日出盛景，俨然成为一种人文和地理交融的标识。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聚集一起，面朝大海，面对太阳，择一礁石与古人对坐。这里是他们寄放思绪，释放情怀，荡涤灵魂的精神载体。既然如此，索性把这些美好感受托付给多情的文人墨客吧！他们的生花妙笔比我的书写更璀璨。

移步前行，风吹树木，窸窸有声；浪涌海滩，沙沙有形。我依稀看见一群神情肃穆的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是春秋时期的莒人，他们要从这里挥别家乡，踏上颠簸未知之路。

我想，那天的大海一如今晨这般细波如鳞。微风轻轻地吹过他们的脸颊，抚摸着他们的秀发。他们眼里噙着泪，相互搀扶，一步三回首。他们深情回望苍茫的五莲山，回望天台山下的尧王城，回望直冲天际的银杏树。他们在无垠的海滩上跪拜成一片。带头人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把泥土，高举过头顶，然后装进布袋，揣进怀里。

走过千山万水也忘不了故乡的路。只要有一捧故乡的泥土在，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们擦干眼泪，挽起臂膀，向冉冉升起的太阳走去。这是他们无数耕海牧渔活动中的一次，但是那天，他们的旅行没有归期。

日出东方，万物复苏。东夷小镇的白墙灰瓦醒来了，伏羲街醒来了，六一书院醒来了。沉香的小镇经过一夜的沉寂伴着潮汐又喧嚣起来了，美丽的人间烟火又一次被点燃了。

二

日照是蔚蓝的，日照也是碧绿的。

日照绿，是一片叶子、一种颜色、一抹香气、一种温度。

一片叶子有多重？它可以轻如鸿毛，也可以重若千钧。一片叶子有多美？它可以朴实无华，也可以富丽堂皇。这片跃动在黄海之上、闪着光亮的叶片啊，水有多妩媚，它的舞蹈就有多婀娜；水有多甘醴，它释放的香气就有多醉人。

这种香气是阳光充足的日照和海洋性季风气候酝酿的独有味道。

这种香气怒放在薄家口的垛山上，这种香气浸润在1500亩被群山环抱的茶园里。这是江北第一绿茶基地，也是当年第一批“南茶北引”茶树种植村庄之一。

站在南垛山俯瞰，群山逶迤，满目浓碧，层层叠叠的茶田似波涛。

经过一夜的酣睡，大山舒展着慵懒的腰身，睁开惺松的眼睛，看着苍翠欲滴的茶树上弥漫着一层薄雾，听泉水叮咚。山涧中，偶尔一阵啁啁的鸟鸣声让大山显得更加远幽静。

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头戴草帽，腰系围裙，手提塑料桶的采茶人陆陆续续走进茶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在薄家庄村口茶叶市场，我见到了茶农老刘。老刘亦农亦商，侍弄茶叶四十多年了。他随和、健谈，聊起茶就像聊起自己的孩子。

他说，日照是从1966年开始“南茶北引”的。他见证了日照绿茶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全过程。

他说，日照绿茶之所以好，是因为优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日照是“南方的北方，北方的南方”，这里雨水少、晴天多、光照好、昼夜温差大，利于养分积累。茶树长得慢、叶片肥，所以茶叶香味浓、口感足、耐冲泡。

攀谈间，老刘给我冲了一杯茶。茶叶在玻璃杯里翩跹起舞，袅袅的热气带来一娄清香直冲鼻翼。

老刘继续介绍，一年三季茶，春茶最金贵。清明节前是采制“明前茶”的好时节。挑选的都是大小均匀、肥瘦合适的叶片。采茶辛苦，制茶不易。制茶要经过“杀青、揉捻、烘焙、炒制”四道工序。好在现在都是机械化操作了，省时省力。但老刘每年春天都会沿袭古法制作一部分茶，一来是送给茶友品尝，二来是留着自己喝。

他认为用柴火锅杀青，纯手工制作的春茶更能体现日照绿茶的精髓。这是那些冰冷的机械无法实现的。从各家各户起锅炒茶到机械化炒茶，再从机械化加工回归到土法原生态操作，似乎走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但这并不是简单的回归，面是一种延续和传承。手工制茶也是最见功夫的，全凭手感和经验完成。做有灵魂的茶，就要融入人的精气神，茶人合一，天人合一。有句行话说，“杀青定口感，揉捻定形状，烘培定香气。”他说今天给我冲的茶就是自己亲手做的工夫茶，是茶中上品。

老刘乐呵呵地告诉我，乡亲们靠种茶早已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现如今，以茶为媒，昔日的穷乡僻壤，成了热闹的旅游打卡地。尤其是随着互联网经济风生水起，他们卖茶也适时搞起“云销售”。日照茶搭上了互联网发展的顺风车，更加香飘四海。

老刘说得不假，我与他的相识就是在新冠疫情期间的网络销售平台。

喝着茶，听老刘谈天说地，我的思想却开了“小差”。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太相信“日照绿茶”，我曾粗暴地认为日照种不出好茶，日照人种茶是“南橘北枳”的翻版。但和老刘交往的几年中，日照茶以其独有的阳光魅力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

一片叶子征服了我的味蕾，一缕甜香熨帖了我的灵魂。

徜徉茶乡，我身在其中，用心感受笼盖四野的“日照绿”，品味淡雅清远的“日照香”。这种绿和香来自茶本身，也来自借此获得幸福生活和甜蜜事业的日照人。茶如人生，那些把品行融入茶汤里的日照人更让我心悦诚服。

请允许我在的探访路上冲减些疚愧感吧！我要在中国香气图谱上给“日照香”打上一个大大的标记！

三

行走日照，我采撷了烙着日照标记的花香、茶香，我把它们一股脑儿装进我追梦的篮子里。意犹未尽，我心里总觉得好像缺少点什么。

在云蒸霞蔚的浮来山巅，我终于在四千年的银杏树下找到了答案。

它单单是一棵经年如诗的老树吗？不，在我看来，它是浩渺碧波上乘风破浪的船，它是一面鲜明的旗帜，它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树者，书也。一棵树，就是一本书。一棵栉风沐雨四千年的树，就是一本阅尽人间沧桑的编年史。这棵树上每一个年轮就是一段故事，每一片叶子就是一首诗。

我站在树下跳望远方，天地悠悠，惠风和畅，群山逶迤，层峦叠嶂。那些美丽的光阴故事，在历史彼岸和我隔空对话。

“毋忘在莒”，是我，一个莒人后裔千万里追寻的故事。

我在银杏树纵横的脉络中找到《左传》。那段“鲁莒会盟”的佳话跃然纸上。公元前715年，鲁隐公和莒国莒子经过几轮外交斡旋，在这棵坚强树的见证下，双方回到谈判桌前，相逢一笑泯恩仇。

没有强大的国，哪有安稳的家。有强大的国力支撑，国家才有话语权。当年，顾栋高在《春秋大事表》中记载：“莒虽小国，东夷之雄者也。其为患不减于荆、吴。”莒国成为许多政治流亡者的避难所，齐公子小白也在其中。莒国是他积蓄政治资本的平台，回国后，他成为恒公，终成霸业，并留下“毋忘在莒”的千古名言。

其实，对我而言，我更愿意把“毋忘在莒”当成我寻根问祖的动力和警示。这也是促成我这次日照之行的缘由。

微风正好，暖阳微醺，我信步走进定林寺。在校经楼，三十多岁的慧地历时五载写成《文心雕龙》，这是中国第一部集大成的文学理论专著。

“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气势恢宏的《文心雕龙》竖起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巍巍丰碑，它和近在咫尺的银杏树并肩而立、相得益彰、万人景仰。

呕心沥血的慧地成为一代宗师。僧人慧地俗名刘勰，祖籍莒县。

刘勰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和他文脉相通的同乡以一介书生身份，投笔从戎，指点江山。其大名也同他一样为后人铭记，千古流芳。这位同乡名叫王尽美。

王尽美，原名王瑞俊，1898年出生在莒县大北杏村，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中共“一大”代表，是山东党组织早期组织者和领导者。1925年8月19日，王尽美积劳成疾病逝于青岛，年仅27岁。

我找到王尽美仅存的黑白照片，凝望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他和无数英烈们一起用鲜血和生命昭示我们——清澈的爱，只为中国。

斯人远去，英名长存。我愿相信，这位年轻的先行者一定在属于他的时空里，在浮来山银杏树下徘徊过、思考过。“毋忘在苔”的古训定然携刻在胸；定林寺影影绰绰的灯光定然闪耀在他心头；“日出初光先照”的光辉理想和文人情怀凝聚在一起，定然是他砥砺前行的动力。

四

山，就在那里；海，就在那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心雕龙》)

我看到，高冈上有一支队伍乘风而来，那是打猎归来的密州知州苏东坡。他开心地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我看到，海天相接处有一叶扁舟蹁跹而来。船头上，金代状元张行简把酒临风，慷当以慨：“念我日照，虽偏居海隅，却享有琅琊之名，天台之胜，背依泰沂，怀抱东海，更兼仙山飘缈，河流纵横，自古为日神祭祀之地，黄老成仙之乡。”

我看到，油灯下，王尽美奋笔疾书：“沉浮谁主问苍茫，古往今来一战场。潍水泥沙挟入海，铮铮乔有看沧桑。”

………

这些澎湃汹涌的靓丽文字就是对日照精神世界的最好概括和表达。

日照啊，沉香的日照，刻进我骨髓里的精神家园，叫我怎能忘记你，叫我怎敢忘记你！

（网信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