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女导演：从“开心果”到“女拳手”
本报记者 柳 青
贾玲导演的第二部长片《热辣滚烫》上映三天，截至昨天傍晚，票房突破11亿元，逐渐拉开领先《飞驰人生2》的优势，有望提前锁定本年度春节档票房冠军。根据业内预测，《热辣滚烫》的总票房可能突破40亿元，现在的悬念是贾玲能否凭两部电影创造历史，成为票房破百亿元的女导演。
从确定拍摄《热辣滚烫》到影片公映，贾玲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隐身在公众视野之外。影片上映后，“瘦成一道闪电”的贾玲在多个采访里表达同一个观点：希望观众感受电影所表达的完整内容，不必过分关注贾玲的体重。但一部电影的接受方式总是轻易脱离于导演的意志，“贾玲的体重”成为影片撬动票房的支点，“名人健身减肥是否比普通人容易”这类游离于电影内容的是非八卦热度更高。《热辣滚烫》里有个段落，女主角杜乐莹鼓足勇气接受真人秀电视节目的邀请，面对摄像镜头，她试图袒露长久压抑的内心想法，坦白她如何因为讨好型人格在初入职场时备受伤害，以至于宅家啃老长达十年。但节目编导和嘉宾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带着预设的刻板印象决定节目的走向和高潮，并且通过恶意剪辑“塑造”了节目需要的“肥宅”。这个虚构的段子和电影在真实世界的遭遇构成意味深长的镜像。《热辣滚烫》的票房一路喜报，相对应的则是导演贾玲被指责“翻拍圈钱”“不配和原作《百元之恋》相提并论”“营销体重”。至此，作为励志喜剧的《热辣滚烫》超越了喜剧本身，它成了一则寓言，关于生活与艺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文。
《热辣滚烫》诚然翻拍自《百元之恋》，贾玲的创作灵感来自那部在影迷中口碑极好的日本电影。摄制于十年前的《百元之恋》在社交网站上的评分来自18万个用户，这意味着这几天里观看《热辣滚烫》的观众，大部分很可能没看过《百元之恋》。事实上，贾玲并没有把《百元之恋》复制到中国的环境中，作为一个有着强烈个人辨识度的演员，她更不会在电影中“扮演安藤樱”，她在《热辣滚烫》中创造了新的故事，也用了截然不同于安藤樱的表演方法应对“女人的身体和戏剧”这个主题。
《热辣滚烫》和《百元之恋》的唯一共同点是它们直面了“女性不同状态的身体作为景观”，及其所牵扯的戏剧性和社会性。但这两部电影走上了不同的方向，《百元之恋》的剧作和安藤樱的表演都是艺术化的修辞，在《热辣滚烫》，贾玲是把她个人生活中隐藏最深的秘密献祭给了创作，为了故事里的杜乐莹，作为写作者和表演者的贾玲在镜头前无所遁形，她身兼导演和主演，是同时站在镜头两边的人，她无情地剥削了她自己。
从相声和小品转向电影的贾玲，她面对导演和编剧的工种仍是新手，《热辣滚烫》的前一个小时是显得涣散的段子和过分冗长的铺叙，这是影片难以回避的短板，然而贾玲以看似扁平化的沉闷拘束，传递了普通人将心比心的卑微。当然可以非议《热辣滚烫》没能到达更高级的创作境界，比如用喜剧的方式再现“健身”的乏味过程，比如“爱自己”的主题可以扩展出更丰富也更具体的戏剧想象，甚至，对比太多珠玉在前的“拳击电影”，这一部里的拳台段落未免平庸。
然而，这部电影独特性在于，它让艺术的虚构和普通人的自白之间的界线透明化。又胖又宅的杜乐莹是所有人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瘦出一身肌肉的女拳击手就算倒在拳台上，仍然让昔日“软饭硬吃”的渣男见了发怵。现实中的贾玲在180斤的时候是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因为她被认为是没有攻击性的，她永远只把自嘲的子弹留给自己，取悦了男女老少的观众。然而当她以精瘦干练的模样出现在镜头前，冷静地表达着暗藏锋芒的言辞，人们忍不住惋惜于“她还是胖点可爱”“她这么瘦会不会抑郁”，仿佛一个聪明、美丽、咄咄逼人的女艺术家必须是不幸的，至少，她丧失了取悦观众的特权以至于“喜剧人的路到头了”。于是，《热辣滚烫》简直可以被看作是一次“元创作”，脱离了电影表述而涌向贾玲的非议，是一部和原电影并生的“作品”，从杜乐莹的故事扩散到贾玲的遭遇，最后指向女性创作者的处境。艺术和生活各自是照亮彼此的光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