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兰的本命年终于结束了，她舒了一口长气。年轻的时候，春节只有纯粹的乐。上了点岁数的会感怀良多、情绪复杂，特别是辗转生活过几个城市的人，心绪更是不一样了吧。
韦小兰的春节记忆里至少有三种不一样的感受，她的春节历程也是跨越了两千多公里的时光回忆。
一
起初是在那山明水秀的老家。那时，每年的农历三十晚是一定要在阿公阿婆家歇一夜的。阿公阿婆家的火炭盆子烧得旺旺的，放在堂屋中间，木头“围炉”绕着火塘围一圈，造型有点像体操比赛用的平衡木，只是上面是用来搁菜的，而且还围成一个齐整的正方形。上面搁的是炒菜，中间的火炭盆里架一口大铁锅，滚烫的汤里翻腾着大块肥肉。这就是“打边炉”了。
在大人的热闹中，小孩也撒开了玩。哥哥姐姐们在舞刀弄枪，韦小兰却偷偷跑进了房间。一个房间，妈妈和外婆在聊家常，一个房间，大姐在做作业，还有一个房间空着。她走进去，屋子当中放着一个大圆桌，上面用白布严严实实地盖着。她踮着脚走过去，撩开布一看，哇，全是一个个圆圆的雪白雪白的糍粑。
糍粑是这里过年过节一定要做的食物，不仅软软糯糯的，而且经久耐吃。它是熟糯米做的，刚做出来是软软的雪白的，可以直接吃。放几天它变硬了，可以放在火塘上烤了吃，也可以用锅煎了吃。再过几天更硬了，都有些裂开了，没事，切成小块用糖水煮了继续吃。这样的食品不放防腐剂，只要干爽的环境就能保存半个月一个月，就像一个好性子的人，随和亲切，总是受人欢迎。
做糍粑 新华社图
更特别的是做糍粑的过程，那是一个欢乐的游戏。先要选糯米，挑那种颗粒饱满、没长虫的。然后，把糯米倒进巨大的木盆里，用清冽的泉水洗个三四遍，静置泡着，大概要泡个一整天。再放在竹制笼屉上蒸熟。笼屉好大啊，直径足有1米。里面铺上白色的隔布，糯米铺在白布上。最后往水泥灶里添火，烧的是山里捡来的木头，一烧房间里都是木头的清香。慢慢地，糯米的香气盖过了木香，大概就要蒸熟了。那边的工具也准备好了，一个大石舂，两三根大木杆。木杆的一头得是圆的。
舂米这事得男人来。女人们喊：“好了啵，要出锅了啵！”男人们立即上场，把糯米放在石舂里，抡起几十斤重的木杆，两个人对舂。两个精壮汉子，赤着膊，满身汗水。石舂里的糯米终于变成了软绵绵的糯米团。这时女人们又来了，这是高级活，得麻利干练的巧妇才有能力做。男人们把糯米团用木杆抡出来放在毡子上，巧妇在手上抹了油，把糯米团揪成一个个圆圆的小团子。许多双手一起把小团子捏好，匀匀净净地排列，再用“品红”绘些图案。最后，糍粑被一个个小心地摆在桌子上，盖上白布挡灰。
一般新春的筵席到第二天才散，按惯例，主人家要给每位客人包上一包糍粑，以示敬意和美好的祝愿。
苗族村民打糍粑。 新华社图
二
难得有几个春节，全家还会去昆明度过。
那是韦小兰妈妈的家乡。开过去的79次列车和回程的80次列车，因为拥挤而闻名。硬座上要坐36个小时，但韦小兰一家是愉快的。爸爸说：“来，我们背古诗吧。”大家就赛着背，一首接一首。妈妈准备了一大缸罗汉果茶，背累的人轮着喝。
火车进站也是令人愉快的，无论是哪个站台。远远就能看到站台上一堆堆诱人的购物车。火车一停，窗边马上围上来卖食物的小贩，一袋袋土特产被高高地举到车窗前。韦小兰停停走走，倒像是把西南各地的美食都巡视了一番。而到了有卖“贵州酸”的站头，她知道快到昆明了。“贵州酸”这种用糟辣与咸菜腌制的食物，是远在广西的韦小兰的家乡人热爱不已的美味，韦小兰最爱吃的扣肉，就是一层“贵州酸”、一层荔浦芋头和一层扣肉的经典搭配，少了任何一味都不能算是正宗。
到了昆明，差不多就是年三十了。一家人挤在嬢嬢家住。昆明的老人家春节要铺松毛，松毛就是松树的细枝，松树上比较软的部分。孃孃买来松毛，把几个房间的地全部铺满。大家就脱了鞋踩松毛，软软的，一点不扎脚，而且一整个春节，家里都是松枝的清香。就是收拾起来有点麻烦，嬢嬢说：“管它呢，高兴啊，过年嘛！”
昆明的春节真是暖和啊。别处天寒地冻，此间已是春暖花开。韦小兰一家到翠湖去喂红嘴鸥，到黑龙潭去看擎天的茶花，还去登西山龙门，去海埂游览。“金殿”在举办花展，韦小兰第一次看到令箭荷花、仙客来、蟹爪兰，在外公家门口的圆通山看连天的樱花，在大观楼前对着“古今第一长联”大声背诵：“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
昆明的鞭炮从年三十炸到大年初一早上，这在韦小兰家是没有的。他们那个小镇，鞭炮响个一阵就安静了。她睡不着，便撩开窗帘看着明如白昼的天空：“真是个大城市啊……”
新年的昆明花市。 新华社图
三
上海这个更大的城市，一到春节就变得越发“大”了。
年前大半个月，韦小兰进出小区的小店，就陆续听到店里人谈论回乡过年的事。“你今年回不？”“不回不行啊，老人催得厉害。”
看着那些大包小包拖着拉着离开的人，韦小兰心里隐隐会有些羡慕，羡慕那种奔赴故乡的喜悦，那种忙碌了一年就等着这一刻的奔赴，那种世界再大总有一个归处等着落脚的感觉。离家久了，说是“此心安处是吾乡”，也是“反认他乡是故乡”了。
平时随地可见的早点摊没了，煎饼果子、肉夹馍、生煎馒头……随着外乡人的暂时离开，这些也吃不上了。连街边卖小商品的店家都悄没声息地关张了。城市明显宽松起来、安静下来，让人不习惯。但本地人还是有自己的欢喜的，比如地铁里的人少了，“光明邨”等老字号也不需要排长队买年货了，兜兜马路“白相白相”，人也变得笃悠悠。
韦小兰想起徐姐教她的：“我跟你讲，你要年前买吃的，年中买新衣，懂哇？年前食品促销多，大过年的，也不太会有人想买衣服，之前都买好了。”韦小兰爱听上海人的“生活经”，那里面有市井的智慧。
想着想着，到了启程旅行的日子。兜兜转转几十年，韦小兰的春节又开始在路上了。
上海豫园的热闹景象。本报记者 孟雨涵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