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后赛打得不好不要紧，休赛期杜兰特仍然证明了自己的统治力，他的新闻要比勒布朗续约有趣得多，和蔡老板会面后，杜兰特给自己的交易申请上了新逻辑：除非你们开了马克斯和纳什，否则我仍将申请交易。
“除非……否则……”是典型的必要条件假言判断，面对这道题，蔡老板表示完全理解、坚决不从，他当即在推特上表达了自己对管理层和教练组的全力支持。那么篮网的故事已经讲崩了，杜兰特要走，蔡崇信不留。
总会有人问为什么。为什么分两部分，为什么杜兰特会给出那种条件，为什么蔡老板如此强硬。
杜兰特为什么给出那种条件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看过很多文章描述了，其中最有趣的一条理由是有人说西蒙斯因为队友问他是否复出而退出群聊，杜兰特慨叹“这就是我的队友？”然后西蒙斯本人出来辟谣暗讽媒体又开始编故事放屁了，沙姆斯·查拉尼亚也做了证人说完全没这回事。但这就是篮球媒体的工作，他们把球迷想看的东西摆在球迷面前，至于你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西蒙斯的工作中也有一部分是把自己摆在球迷面前，打得好不好另说，但他过去16个月没有做到这件事，我想他也就不太有立场去批评那些做到的人。
当然这只是杜兰特离队故事的一小部分，属于在一座高大的荒谬蛋糕上添一颗滑稽车厘子的行为，无伤大雅，亦不触及核心，因为从杜兰特申请交易开始，所有的猜想就已经摆到了桌面以上，从杜兰特为欧文打抱不平到杜兰特因为欧文留下而心生恐惧，从杜兰特不满球队交易走哈登到杜兰特不满球队交易来哈登，现在只不过变成了杜兰特是纳什执教始作俑者和杜兰特从来没操作过纳什执教一事，话都给媒体人说完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上述情况全都为真，因为杜兰特和你女朋友一样拧巴与善变……无论如何，我觉得再探讨他怎么想的已经不大有意义，你选其中一两条能够逻辑自洽地信了就行了。
对我来说真正有价值的是蔡老板的反应，如此杀伐果断的表现多少有点令人咋舌。我们已经太多年没有看过老板公开跳出来表达自己对管理层和教练团队的支持了，尤其在与队内超巨二选一的情况下。至于蔡崇信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有很多猜想。
有说最近蔡老板资产缩水3成十分愤怒，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很多球队老板出境的时候秀着拙劣的上篮，说着言不由衷的梦想与热爱，背后逻辑仍然是《金斧银斧铜斧的故事》，老板们扮演善良而诚恳的樵夫，展示半天高质量人类情操，最终还不是指望水里蹦出来的老神仙把金斧子送到自己手上？篮网这个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缴着联盟前五的税，拿着联盟第16的战绩。俗话说不赚钱赚吆喝，吆喝都没有，还亏到姥姥家，是可忍孰不可忍？赶紧把大合同拆掉，哪怕避税也是好的。
也有说蔡老板从来不惯大牌的，拿出林书豪举例，当年书豪受伤还要坚持做篮球真人秀，蔡老板十分感动转头就送林书豪之亚特兰大，什么华人之谊、中国市场效应，都是浮云，我就不惯着，你能怎么地。现在杜兰特背着4年合同喊声要走，蔡老板的意见也很简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但彩礼得要足，最好掏空对方家底，这才搁置到现在没成行，否则也不会有伦敦会谈，也不会给杜兰特多一次凌辱自己的机会。
无论是哪种出发点，至少解释了我自己的一点疑惑，就是去年马克斯为什么能这么刚——蔡崇信对他的支持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而是一贯以之的态度。
马克斯在欧文不接种疫苗之后，直接发表禁赛宣言就已经十分强硬了，说球队文化绝对不允许存在兼职球员，赛季结束后的总结会上又宣布要寻找“无私的、团队至上的、随时能上场打球的球员。”
“球队文化总是由球员来驱动的。我们球队的文化就是勇气、决心和战斗，我们需要找到拥有且认可这种品质的球员。”
这就是马克斯，每讲话5分钟就会从嘴里蹦出1次“文化”，让人疑心他不是美职篮经理人而是余秋雨。当然这也可能是马总的口癖，口癖是种很有意思的心理投射，属于无意识范畴，比如猫三的口癖是“对吧”，讲两句话就来个“对吧”，这种问询式口癖多少展现了猫三内心缺乏自信，缺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知道马总觉得自己缺什么。
当然这里面就会衍生出一个问题：马总嘴里的球队文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因为深刻而显得玄妙的问题，在这个75年历史的联盟里谈文化，我思前想后殚精竭虑穷经皓首上下求索，最终只能够翻出一个有史料公开记载的真实存在过的球队文化：独行侠的性骚扰办公室文化。别的球队谈文化，多少有点雾里看花的意思。
有的人以为口号就是文化，其实不然，口号就是个朗朗上口便于现场球迷一起喊的东西。很多人凑在一起喊同一个简短有力的话，在这种整齐划一的氛围下多喊两嗓子，短句里的非理性部分就会被忘记，其他含义就会被升华，也就由不得你不信了，洗脑自己恐吓对手，这是集体喊口号的好处。
但口号是不是真的能够作为文化价值的承载体来贯彻就需要另当别论，譬如2016年勇士喊的口号是“众志成城”，最后城破了，又譬如灰熊今年的口号是“揍丫挺的”，结果挨揍了之后被人嘲讽到现在，还譬如当代社会有很多人喊一些“大是大非面前没有XX”，都属于这种文化误解的范畴。
当然在口号里面我个人最喜欢的是雄鹿用了很多年的Fear the Deer（恐惧雄鹿），其次就是热火用了很多年的“白热化”，每年季后赛主场，热火都给到场球迷发白T恤，看过去一水白衣，布置得跟灵堂似的，就很有气势。
但你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字母哥没有起来之前，没人恐惧雄鹿，詹姆斯离开之后吉巴到来之前，也没多少人害怕氛围感灵堂。诚如马克斯所言，优秀的球队文化应该是一些好词儿，譬如他用的“勇气、决心和战斗”，但前提是有合适的球员来认同并执行这些好词儿。
总体上这种观点是说得通的，前两天去世的比尔·拉塞尔，就和红衣主教构建了当年绿凯的球队文化，这种文化后来很多球队都会应用，就是那种有点苦大仇深的军旅感觉的文化，你看到后来的活塞，08绿凯都可以往这上面靠，就是很艰苦很有纪律的意思，后来帕特·莱利和魔术师，在湖人构建另一种文化，“Show time”文化看上去就显得轻松愉快温和可人，就是很骚很有流量，你可以说后来库里肩膀上的勇士王朝“have some fun”也算是类似文化的延续。2011年的小牛有文化，1989年的坏孩子军团一眼可见的有文化，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关于文化这件事是这样，如果你拥有一些特定的人，你可以在这个人身上帖各种标签，他带领你们赢得更多，标签就会贴得更多，人们也会更信服，当一个人被标签完全包围之后，你就会忽视这个人，反而将那些贴在墙上的标语当成球队文化本身：当你敲一块石头100次它没裂——
邓肯之前是你再敲1次试试。
邓肯之后就变成了你再敲1次试试？
伦纳德问出了这个振聋发聩的问题，马刺管理层没惯着也没舔，他们只是按惯例执着地敲了第101次，倒也确实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至于是什么，大家也都看到了，此处就不再赘述。
帕特·莱利到热火当总裁之后，引入了一套变态训练法，有点老中国举国体制下的三从一大的意思，球队文化十分显著。但你看06年大懒胚奥尼尔深受感召拿到第4个冠军，扭头就劝格兰特·希尔别来，“如果你还想多打两年球的话”，小奥尼尔也没好到哪里去，2010年他没和热火续约，究其缘故：“我看着奥利奥，奥利奥看着我，我已经30岁了，我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事实上，你观察热火这些年在中产陷阱里面沉沉浮浮，也就得亏是吉巴这样的抖M来了，才算是和莱利这样的强攻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了。
联盟中实际上更多是很难描绘球队文化的胜利之师。你不知道怎么形容公牛王朝的球队文化，就像你不知道怎么形容世纪初湖人王朝的文化。湖人三连冠后期更衣室氛围很好吗？好像也没有，但他们还是赢了，可能是因为他们有一种在更衣室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惯性存在。OK组合赢到最后，禅师就跳出来讲文化，但是跑到纽约，禅师继续当文化人，在媒体面前含沙射影地给球员施压，甜瓜不接受之后，他还很惊讶。
禅师在纽约期间选教练搭设班子，找的都是深受其文化熏陶的人。先找了个老鱼，任职期间最有名的就是贯彻了三国曹文化，老鱼下台后，继任兰比斯，任职期间最有名的就是在推特上研究涩情文化。你不能说禅师没文化，但你要说公牛和湖人在场上贯彻了禅师的文化，我觉得这种论调有点悬。你总不能说芝加哥和洛杉矶的球队成功了，就是你文化推广的成功，纽约的球队失败了，就是球员没文化，这多少有点耍文化流氓的意思了。
要我说，NBA作为一个商业联盟，从草创之初就不存在任何为了体育精神或者别的什么文化而战的初衷，老板们卖票，球员们拿钱，怎么刺激怎么来，你去看看早年间职业篮球联赛卖票的海报上都写了些什么：
女士入场看球可以免费领一双黑丝袜！
让我们看看匹兹堡球员布里斯克今天能不能打死盐湖城本地拳王！
这是什么行为？这就是卖票，这就是贩卖刺激，篮球比赛没有那么多人文修养，怎么好看怎么来，踩着人家logo投进三分球好看，投进三分球后去踩人家logo也不错，要的就是一个眼球效应，要的就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看热闹从不嫌事大，花钱看热闹更是如此。你猜“我们球队拥有团结一致坚韧不拔敢于战斗的文化气息”会不会吸引到更多人买票进场？
这方面我就觉得CBA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你总试图将自己装扮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以为这就是文化，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会伸手去人家口袋里掏钱，学人家职业联盟彬彬有礼的表面显然是不够的，内在的有趣故事咱们还讲得不太够。当然这也可能和CBA里的人不让你讲故事有关系，我最近看到那些正经的CBA人物稿或纪录片，里面描述的个顶个都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人，每个人都拥有无比积极向上的一生，这就很遗憾，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这完全不可能，谁能生下来就是白莲花呢。
回到篮网这边，我不知道马克斯说的篮网文化到底是什么文化。篮网的文化就是你根本注意不到这曾经是一支两连总决赛球队，你也无法理解他们进入总决赛之后一抬头看见奥尼尔和邓肯、一回头看到肯扬·马丁和杰森·柯林斯时的绝望。这支球队十年前刚搬到布鲁克林的时候，口号就很直白，叫“你好呀布鲁克林”，意思我们来跟尼克斯抢市场了。
让我们略过这段惨绝人寰的情节，后来马克斯来了，俄罗斯大佬走了，球队百废待兴一穷二白，选秀权都没有，然后他们开始重建，拉塞尔是被湖人丢弃的货，勒维尔是一身是伤的首轮末，乔哈和丁威迪都是二轮秀，阿伦也不是高顺位，他们的教练阿特金森是个球员发展教练出身，长得就像是一个带队重建然后被踢掉的类型。
但就这些人，进了季后赛。
那是2018-19赛季的事情，这一年篮网每个人都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在阿特金森教练的带领下做出了点事情，大家是围绕在同一种理念下干活，最后干得还不错。我认为，那时候他们可以说自己是有点球队文化的。
但2019年夏天，砰——
杜兰特和欧文来了，然后是哈登，当这三个人齐聚的时候，你明显可以看到蔡崇信和马克斯脸上露出了一种“文化算个屁，强权即真理”的表情，他们放弃了李子柒配音的虽然没那么好吃但确实很安详的岁月静好式小米粥配酱黄瓜，他们吃起了快餐，快餐虽然油，但里面有三根大鸡腿呢。
至于杜兰特和欧文，两位刚来的时候就像来布鲁克林开荒的，他们就像五月花船登陆了北美大陆之后受到土著们的款待，他们有病，土著给药，他们有事，土著真帮忙，最后他们又活蹦乱跳了，十分感恩，吃起了火鸡，还设立了感恩节以祭奠这永世无法忘怀的恩情。
最后他们举起了枪。
在杜兰特举枪之前欧文早就发射了子弹，更荒诞的是，欧文整的那些活儿，多半也是假以文化之名。但举枪射击的两位大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施害者，他们仍然觉得是自己拯救了这支烂队。2021年夏天差一个脚趾勇闯东部决赛的杜兰特由衷感慨说：“我觉得篮网不再是过去那个篮网了，我们彻底改变了这支球队的文化。”
你看，马克斯有文化，欧文有文化，杜兰特也有自己理解的文化。
所以到底是谁没文化了？
事实上，马克斯说的那些高尚的词语也不叫文化，那叫价值观，就像詹姆斯2020年拿到总冠军也不能归功于湖人悠久的球队文化，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叫历史。真正的球队文化恐怕取决于你现在拥有什么人，包括球员、教练和管理层，这些人打算贯彻什么事，他们会怎样做到，他们能做多久，而这些做法又会如何传承下去，充斥着各种实践主义的细节，绝对不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玄学。而如果有人不打算在你这里做任何事，你就谈不上跟他讲文化，最多做到讲文明就不错了，这就是蔡崇信回应杜兰特的方式：文明、礼貌、含蓄。
值得注意的是，赛季总结会上马克斯虽然唱了半天建设球队文化的高调，但在发言的最后他又吐露心声：“我们的团队每年都会有很大的不同。球队文化会不断变化和调整，以适应新球员的需求。”
当我们要讽刺欧文的时候，就是需要找到能贯彻我们球队文化的球员。
就是这么霸气！
当我们需要吸引其他球星来投的时候，就是我们会不断变化和调整球队文化以适应新人需求。
就是这么灵活！
归根到底，在NBA，所谓文化就是个筐，等你赢球了，什么都能往里装；等你输球了，你凑过去一看，原来这是个没脸没屁股的篮筐，什么都能往里装，但什么都装不住，那还装什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