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说夜郎丨蒋介石和张学良真的在贵阳黔灵山会过面吗?

撰文:龙虎 | 2020-08-18 10:20

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贵阳黔灵公园三岭湾,麒麟洞南侧,不到一里远,有一栋砖木结构的欧式建筑,占地面积约210平方米,1997年公布为市级文保单位,名称是“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处”。文物条目说明:“1946年4月9日,张学良在贵阳治病期间,蒋介石、蒋经国父子与其在此会面。”关于这次会面,2011年出版的《五岳之外黔灵山》也有记载,“1946年4月9日,蒋介石父子在麒麟洞会晤囚禁于贵州桐梓县小西湖的张学良将军,并留宿一夜。”在网上一篇流传较广的《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处》文章中,更是提到细节,“1946年4月7日下午,时任贵州省主席杨森等一行政要官员,到贵州遵义桐梓天门洞探望囚禁中的张学良,并将张学良接到贵阳,住在花溪。4月9日中午,张学良由杨森陪同,到黔灵山三岭湾与由重庆专程来贵阳的蒋介石、蒋经国父子会面,并留张学良住宿一夜。”梳理一下,上述三个“蒋张会面”的内容,虽然原因细节略有不同,但时间都为1946年4月9日。往前追溯,1994年出版的《蒋介石与张学良》,也有“蒋张会面”的记载:“1946年1月的政治协商会议上,蒋介石再次听到共产党要求释放张学良、杨虎城的呼声,他又一次感到一种压力涌来。4月9日,他在贵州黔灵山行馆召见张学良,这是自溪口以后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蒋介石劝慰张学良读书,蒋经国参加了会见。”

黔灵公园三岭湾“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处”保护标志碑(莫朝县摄影)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张学良被囚禁,先后幽居浙江溪口雪窦山、安徽黄山、江西萍乡安源、湖南郴州苏仙岭、湘西沅陵凤凰山。因日军进犯湖南,1938年11月,张学良迁移贵州,先后关押在修文阳明洞、黔灵山麒麟洞、开阳刘育乡。1944年12月,日寇进犯黔南,张学良又紧急转移黔北桐梓天门洞关押。1946年11月底,由桐梓经重庆,最后押往台湾新竹。那1946年4月,张学良应该在桐梓,因此《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处》一文,才会提到“省主席杨森到天门洞接张学良到贵阳”的细节,这样“蒋张见面”在空间上便能站得住脚。文中描述二人见面是由大意为:蒋答应释放张,条件是要求张率东北军赴东北,与中共内战,而张将军不愿打内战,便谢绝了蒋的“美意”,因而继续被关押。这个会面的理由,也堪称合情合理。

既然“合情合理”,为什么笔者不信呢?凡事讲证据,我们来看看,为什么“蒋张会面”在1946年4月9日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存疑。

蒋介石来过三次贵州,第一次1935年,第二次1943年。根据台湾“国史馆”《蒋中正总统档案》,第三次就是1946年4月,行程记录很详细。9日下午,蒋介石从重庆起飞,当日到达清镇机场(平远哨机场)。10日,巡视贵州省政府、保安司令部和省党部,继而前往国立贵州大学,并对师生发表讲话。当晚入住尚武俱乐部(今花溪国宾馆东舍)。11日,赴麦家桥(今白云区麦架村)检阅青年军第205师,并发表讲话。12日,上午出席贵州各界茶话会,发表《改造贵州的志愿和办法》讲话,下午飞返重庆。整个赴黔四天的行程,“总统档案”未提到接见张学良,而4月9日这个关键时间点,正是蒋介石到贵州的当天。当然,假如蒋介石的档案漏记,假如9日晚蒋介石入住黔灵山三岭湾欧式建筑,假如张学良被省主席杨森从桐梓接到贵阳,满足这三个条件,那“蒋张会面”是存在可能性的。但可能性很小,因为关于“蒋张会面”描述的漏洞太多。

三岭湾欧式建筑-“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处”(来源:美篇网)

关于张学良生病。据当时在医院工作的程本礼、童寅回忆的《张学良将军患阑尾炎住院治疗经过》《张学良将军在贵阳》等文章,都记载张是1941年5月在修文阳明洞突然发病,随即转到贵阳中央医院,由院长沈克非主治手术。病好后担心复发,考虑到修文交通不便,因此转移到黔灵山麒麟洞洞口的平房关押。同年11月,张学良阑尾炎果然复发,为保险起见,军统安排将省立医院外科手术室全套设备搬到麒麟洞,由外科主任杨静波大夫主刀。张学良生病是1941年,描述的“蒋张会面”是1946年,两者混在一起,漏洞一也。

关于张学良到花溪。据省艺术馆馆长陈恒安回忆,张学良在贵阳完成第一次手术后不久,约在1941年6月,在军统特务刘乙光全程监视下,受省主席吴鼎昌邀请,曾赴花溪参加诗会。因保密原因,贵阳各报均未记载。参加诗会的有王梦淹、谢六逸、邹国斌等大学教授,还有《中央日报》王亚明、《贵州日报》严慎予、《大刚报》毛健吾三个报社社长。花溪诗会宴席上,与会者纷纷以诗词慰张,张也以词酬和,且有多首诗词为证。将张学良1941年受邀在花溪参加诗会,与1946年“蒋张会面”混为一谈,漏洞二也。

关于麒麟洞会晤。据《蒋中正日记》记载,1943年3月,蒋介石第二次到贵州,于15日上午由重庆飞清镇机场,随即与省主席吴鼎昌同车入城,下榻黔灵山官邸(即三岭湾欧式建筑)。午餐后步游麒麟洞,其日记载:“此处优雅清净,甚适休养,闻张学良前年生病后在此居住也。”将蒋介石1943年到贵阳游览麒麟洞,与1946年“蒋张会面”混淆,漏洞三也。

黔灵山麒麟洞

关于陪行人员。“蒋张会面”描述的陪同人员是蒋经国。1945年抗战胜利后,蒋经国作为国民党内的“知苏派”前往苏联,主要任务为斡旋解决东北势力范围的划分等棘手问题。斡旋失败,于1946年1月黯然回国,便以东北特派员身份待在东北,直到10月卸职。他不具备陪同蒋介石到贵州的时间和空间。而据《蒋中正日记》记载,陪其游览麒麟洞的是次子蒋纬国。并且因黔灵山寺庙被改为贵州保安训练班的训练场所,所以蒋介石在日记中还发出“地虽未甚破坏,但毫无寺院清净之景”的感叹。将1943年蒋携次子蒋纬国来黔,混淆为1946年“陪行人员为长子蒋经国”,漏洞四也。

关于蒋介石劝慰张学良读书。据原辽宁省委宣传部部长王充闾撰文回忆,抗战爆发后,东北军将领请愿蒋介石,提出释放张学良,蒋在召见东北军代表时表示,张学良太年轻,太糊涂,只因读书太少。我留他在这里,是让他多读些书。将1937年抗战爆发后蒋介石对东北军将领的表态,混淆成1946年“蒋张会面”蒋对张的谈话内容,漏洞五也。

关于省主席杨森赴桐梓接张学良到贵阳。据《张学良幽禁秘史》一书,张自1944年12月囚禁在桐梓天门洞小西湖,只有几人获准探望。一是国民参政会主席莫德惠,曾在1945年2月和1946年9月两次前往。原因是张学良执掌东北期间,莫德惠曾任东北保安、政务、外交等委员,是张的亲近者。另一位是从道真县长调任桐梓县长的赵季恒,时间是1946年春,他是作为新任地方官前去拜访。再一位是军统总务处长沈醉。时间是1946年夏,原因是张学良的关押一直由军统局负责,军统头子戴笠在3月飞机失事身亡,沈醉需要亲自前往桐梓,过问张的关押事宜。书中没有记载“杨森一行前往桐梓接张”。据赵福书回忆文章《张学良将军在开阳》,张学良被关押开阳刘育乡期间,1943年冬,省主席吴鼎昌借视察贵开公路,顺道拜访过张学良,并带去一些礼品和食物。将贵州前任主席吴鼎昌开阳看望张学良,与继任主席杨森“前往桐梓接张”混为一谈,漏洞六也。

桐梓天门洞小西湖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蒋介石与张学良就没有在黔灵山见过面。“蒋张会面”是在前些年原始资料缺乏情况下的“东拼西凑”和以讹传讹。相信随着台湾方面一些国民党高级将领日记、档案等史料的解密公开,我们也能更加接近历史真相。而三岭湾欧式建筑这一近现代史迹文物点,也亦定名为“蒋介石黔灵山下榻处”,或“蒋介石黔灵山官邸”,这样相对更准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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