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原著里，吕布辕门射戟，解袁术与刘备之争。

剧情是：

吕布吩咐将方天画戟插在辕门，回顾纪灵和刘备：

“辕门离中军一百五十步，吾若一箭射中戟小枝，你两家罢兵，如射不中，你各自回营，安排厮杀。有不从吾言者，并力拒之。”

纪灵私忖：“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安能便中？且落得应允。待其不中，那时凭我厮杀。”便一口许诺。玄德自无不允。

于是吕布射箭了。

老版电视剧里，吕布说完自己的安排后，纪灵没被安排“私忖”，却慢悠悠地问了句：

“将军是射？……”

吕布冷笑一声，侧目，再度确认：“画戟之小枝！”

上面两段话，专门放了字幕，连标点都加上了。

刘备应声抬头，不动声色，看了吕布一眼。

纪灵故意叹一口气，道：“好吧，就依将军，但愿将军，可不要食言哪！”

此处绝妙。

纪灵不是没听清。他故意再问一遍“将军是射……？”那就显出他的心思。他料吕布射不中，要钓出他的话来，把话说死。

等吕布斩钉截铁确认“画戟之小枝！”纪灵再故作让步叹口气，让吕布不要食言。那是既认定吕布射不中，所以空落个人情，只等吕布射偏了。

只用两句话，尤其一句“将军是射……？”就暗暗地将纪灵的心理活动——“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安能便中？且落得应允。待其不中，那时凭我厮杀”——表现出来了。

还显出纪灵很懂场面，不是一味莽夫。

但这里更妙的，是吕布。

吕布听纪灵故意重复，自然知道纪灵的意思。所以先冷笑一声，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画戟之小枝！”

——“我知道你不信我射得中，这里钓我的话呢。”

——“那我也就大声再告诉你一次，我就是毫不含糊，要射小枝！”

那声冷笑，那一侧目，是信心十足，尽在掌握。对纪灵心思的洞悉，对自己无比的自信，全在里面了。你设了陷阱，我知道，我还就往里跳了。

小时候初看时，被吕布这虎狼般的一侧目震慑到了。

许多叙事作品描述杀气霸气，很容易错会了意。仿佛大吼大叫、山呼海啸、残忍暴虐，才是霸气。

但吕布这一声冷笑，一个侧目，斩钉截铁的五个字，才是真有气派。

话说，这里字幕也很有趣。

老三国的字幕，惜字如金，重点词句才标出来。但这里：

“将军是射……？”“

“画戟之小枝！”

标点都打上了，大概确是编剧得意之笔。

确因为这里，只区区九个字，一问一答一抬头之间，纪灵的心思，吕布的霸气，刘备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在里头了。

大概编剧老师想：

“要让吕布再霸气一点，比原著还霸气！”

都说老三国文戏好，就是好在这些地方：

既尊重原著，但又微微一扬，有变化，有巧思。只一侧首五个字，吕布的傲兀形象立刻深了。

——而不是如某些电视剧，瞎编一个曹操下车就地撒尿之类的情节，来体现放荡不羁。

——话说回头，这里演纪灵的王洪涛老师大概想：

“现在先让你吕布装会儿神射手，回头我去演黄忠时，关羽的缨子我都给你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