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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君翊
一个“假博士”，可以在我们的学术机构中，爬到多高的位置？
答案是，北京大学教授。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打在所有中国人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看，你们公认最高学府的院长和教授，居然是个“冒牌货”！
8月3日，北京大学发布声明称：近期，我校对陈春花老师的有关情况进行了调查。
我校国家发展研究院收到了陈春花老师的辞职申请。学校按程序终止其聘用合同。
沸沸扬扬的陈春花事件，看似告一段落。但陈女士为学术圈带来的“余震”，则远未停歇。
陈春花是谁？
她是被号称“华为军师”、“华为海军司令”，任正非亲自为其当司机的“商界奇才”；
是北大国发院教授，BiMBA商学院院长；
是曾在“中国最具影响力25位商界女性”榜单上，仅次于董明珠的“传奇商人”；
也是上三天课，学费敢要价十万的“网红教授”；
曾经围绕在陈春花身上的光环很多。
如今，建立在谎言上的光环褪去，爬满虱子的内里再也掩藏不住。
跌落神坛的陈春花，活该自食恶果。
事情的起因，来自于7月6日上午，华为公共及政府事务部在华为“心声社区”，发布的一则辟谣声明。
该声明中郑重其事地表示：
华为与陈春花教授无任何关系，华为不了解她，她也不可能了解华为。
这份声明，无疑是狠狠地抽了陈春花的脸——
因为多年来，陈春花对自己精心包装的无数人设中，最重要、含金量最高的一条是：
“让任正非当司机的女人”。
在陈春花的个人微信公众平台“春暖花开”上，检索“华为”二字，可以搜到超100篇内容。
其中她在流传最广的一篇：《与任正非先生：围炉日话》中，描述了这样一个细节：
陈春花要赶飞机，任正非不仅把自己的盒饭让给了她、下车库后亲自为她拉车门，
还“自己开车做司机带我们过去……这是史上最贵的司机”。
2017年，坐拥风头正盛的华为、名列中国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榜首的任正非，亲自为陈教授开车、送饭。
说这不是捆绑华为的自我营销，你信吗？
信不信的吧，反正陈春花说自己是在表达“对任总的崇拜”就是了。
凭借这样的自我炒作，陈春花一举成为了自媒体平台上的宠儿。
正如华为声明里所说，如今网络上，以“华为军师”、“让任正非甘愿当司机的女人”为主题的内容，保守估计有上万条。
于是陈春花在被北大开除教授职位后的“公开信”中，反复强调这些文章与视频和自己无关：
真的无关吗？
有网友发现，在部分跳的最欢的文章和短视频中，结尾都附上了陈春花课程宣传。
而课程出品方就是陈教授担任股东的某家公司。
其中有一则显示，陈春花为高端人群打造的，为期三天的重磅高端课程，每人学费10万元。
什么？10万太贵？这可是“华为军师”的课，有钱都买不到好么？
但华为的辟谣一出，陈春花与其割席的声明，发的比谁都快：
那都是网民在蹭我流量！都是无耻的营销号干的！都是盗版书商想卖书！
陈教授啊，以前靠华为名声赚大钱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
现在出事了要撇清关系，就叫人家牛夫人。
这可不太厚道啊。
华为公开声明后，陈春花的个人简历马上被网友起底。
狐假虎威的陈教授，被扒了个底朝天。
在官方百科显示中，陈春花1986年本科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2000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获得工商管理硕士。
2001年获爱尔兰欧洲大学工商管理博士，2005年在南京大学商学院入职博士后。
图：官方百科资料 | 图源©星源观察
其中，问题最大的，就是这个“爱尔兰欧洲大学博士学历”。
第一，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博士”作为世界学术体系中的最高等级，
想要做出真正有价值的研究成果、顺利拿到学位，没有个三五年是绝不可能的。
陈春花到底是何方神圣，可以在硕士毕业一年之内，就取得博士学历？
文曲星下凡来形容都不为过了吧。
第二，爱尔兰欧洲大学是个“三无”野鸡大学。
《泰晤士报高等教育副刊》早在2000年2月25日就有报道称，爱尔兰教育部门正在调查一个未经官方批准、就自称为“爱尔兰欧洲大学”的机构的运营。
这个机构在英国和国际上做广告，招收研究生学历以上的学生，但实际上从未向爱尔兰官方申请“大学”身份的许可。
2005年，爱尔兰共和国《独立报》也披露了三家假大学，其中有一家就是“爱尔兰欧洲大学”。
这样一所名副其实的假大学，自然也不可能得到我们国家的认证。
但就是这样一位假大学的假博士，成为了我们国家公认最高学府的教授、院长。
只能说，北大还是挺礼贤下士的。
关于学历造假问题，陈春花是这样回应的：
她说，是复旦管理学首席教授苏东水，推荐自己就读的爱尔兰欧洲大学DBA。
而且，苏东水还愿意当自己的论文导师，而自己当时并不知道这样的博士学位不能被认证。
苏东水是何许人也？
这位在去年以91岁高龄去世的复旦教授，是昔日中国国民经济管理学会会长，
也是复旦大学经济管理研究所所长，2018年“复旦管理学终身成就奖”得主。
用“德高望重”来形容苏东水昔日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再合适不过。
可惜这一回，陈春花把昔日“恩师”也拖进了泥潭里。
这件事吧，要从头开始捋。
1991年，苏东水办了个培训机构，叫上海东华国际人才研修学院。
他的儿子苏宗伟在1998年到2007年担任了该院院长。
1999年开始，上海东华国际人才研修学院与爱尔兰欧洲大学合办MBA和DBA班。
2001年的招生广告中，爱尔兰欧洲大学声称自己是“爱尔兰共和国政府批准注册成立的私立大学”、“颁发的学位证书在国际上获得普遍认可”。
学费6万元，学制两年，上课在国内，颁发证书包括DBA和MBA。
据统计，共有超600名学生从这个联合办学的“学院”中毕业，陈春花就是其中之一。
粗略算笔帐啊，20多年前，600人，一年6万，学制两年，也就是接近4000万的巨款。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当年上海房价均价3000一平。
保守估计，这600名学生，为这个“博士”学位，贡献出了黄浦江边的13套百平江景房。
也算是代价高昂了。
然而，这就能说明陈春花无辜吗？绝不。
尽管陈春花反复提及北大清楚自己的博士学位未受认证的事实，
但在此次事件发酵之前，她从未摘下自己的“博士”头衔，反而以此为标签，大肆揽财。
这次谎言被戳破，陈春花急着摆出苏东水教授的名头，也不过是想以其身份堵住悠悠之口，好为自己开脱。
却不曾想，连一世清名的过世恩师，都被惹了一身腥。
苏东水教授若泉下有知，可能棺材板都要摁不住了。
最近牛鬼蛇神的新闻，一件比一件令人瞠目结舌。
陈春花事件尚未平息，湖南邵阳学院又被爆出耗费近2000万引进菲律宾博士的“奇闻”。
在邵阳学院公布的一份“博士人才引进的名单和待遇公告”中显示：
拟引进23名博士，每位博士总引进费用84.4万元，合计1906.8万元。
而这23名博士，全部都来自一所名为菲律宾亚当森大学的高校。
这一溜名单看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亚当森大学的招生名录。
菲律宾盛产什么？估计大多数人想到的是菲佣和香蕉。
嗯，现在多了个“博士”。
有趣的是，这所菲律宾亚当森大学，其实早就被留学部点名警告过了。
去年11月，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官网，发布了一则对部分国外院校学历学位认证加强审查的公告。
原因是这几所高校“为了盈利，借疫情的缘由增开大量在线课程”、
“涉嫌变相售卖文凭，严重侵害了留学人员利益”。
名单中一共只罗列了五所高校，而亚当森大学就赫然在其列。
说白了，这23名被引进的“博士”，就是花钱买了个文凭，又以此为敲门砖，换来了更高的利益。
这新时代版的“出口转内销”，一本万利，划算的很。
想改变命运吗？想成为令人尊敬的大学教授吗？
想成为优秀人才，被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高薪引进，享受各种福利政策、买房买车吗？
想成为相亲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对象吗？想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吗？
买文凭吧，买野鸡大学的文凭吧，买不用学英语就能读下的文凭吧，买两年就能读完的博士学位吧。
买下这张文凭，你不仅可以成为“职业鄙视链”中的顶端人群，
运气好点，还可以借着自我炒作大发横财，开三天10万块的班授课，
并让“任正非为你开车”、“华为高管对你毕恭毕敬”，
名利双收，钱权到手。
区区小几十万换来一个完美人生，还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吗？
你还不心动吗？
当下的现实，让我联想到了钱钟书先生的著名小说，《围城》。
《围城》中的主人公方鸿渐不学无术，在毕业时花钱弄了一张“克莱登大学”的假文凭。
然后方鸿渐拿着这纸水文凭，去三闾大学执教，还遇到了“校友学长”韩学愈。
尽管在故事的最后，方鸿渐出局，韩学愈却凭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段位一路高升，成为了“国家高级人才”。
多么熟悉的套路，而现实远比小说精彩。
陈春花和这23位菲律宾特产博士，可不就是真实版的“韩学愈”。
可大学是什么地方？
三尺讲台，教书育人，台下坐着的，是未来无数可能在各行各业发光的栋梁之才。
从古至今，老师为什么让人尊重、敬畏，为什么被赞颂成“无私奉献的园丁”？
就是因为他们肩负起了孕育国家未来的重任。
而博士又代表着什么样的身份？
他们是在学术领域中，用勤勤恳恳、日复一日的研究与汗水，努力拓宽人类知识边界的人。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曾是许多学者内心的真实写照。
美国《自然》杂志曾在2017年做过一份全球博士生的生存状况调查。
报告显示，博士生们第一担忧的问题，是“工作和生活的平衡”，而“经济问题”排在了第三。
读博是需要一腔孤勇的。
长达三五年领着微薄的补贴，熬在课题与研究的反复论证中。
当同龄人早已功成名就，自己却还陷在学业、事业、与内心的三重折磨里。
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
但这份调查最后显示的结果却是：
尽管博士生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焦虑，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打算放弃，愿意继续从事科研工作。
朴素又坚定，执拗到有些傻气，是无数默默无闻的科研工作者的共同写照。
但从陈春花到海外水博，他们的高薪、名气与福利，
无疑是一记打在这些真正努力而低调的学者脸上的响亮耳光：
天天在实验室里起早贪黑、做实验发论文，有什么用？
深入社会做田野调查，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有什么用？
到头来，不过是和躺平在家两年就拿到“菲律宾亚当森大学”、“爱尔兰欧洲大学”的所谓“同行”们一个待遇。
反正人家需要的是博士的“帽子”，又不是博士的脑子。
如果运气差点，人家早已借着一纸水博文凭，换来香车美女拥满怀，
自己却还在为一个查证不了的数据寝食难安。
如果是你，你不会感到不平吗？你还会愿意继续努力吗？
博士水完教授水，教授水完科研水，科研水完教育水。
左右努力还不如“躺赚”，那还努力个什么劲儿？
若是我们保护不了真正默默付出的学者们，任由“假博士”、“水教授”横行，
其后果必将反噬到我们、乃至我们的后辈身上。
钱，可以赚，名利，可以博。
但他们偷走的，是一个国家学术界乃至教育界的“心气”。
长此以往，我们还能指望谁去潜心做研究、搞学术？
我们又能安心地将下一代的教育，交到谁手上？
交给无数的“陈春花”吗？
· 参考资料：
- 外滩TheBund，《北大陈春花跌落神坛，别再说任正非给她当司机了》
- 观澜亭，《陈春花事件：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 三言财经，《陈春花所读的「爱尔兰欧洲大学」之谜，背后居然是他》
- 山中木百，《假博士太多，傻子不够用了》
- 搜狐新闻，《1800多万引进23名水博士？揭秘海外水博：疫情甚至不出国就能拿学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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