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一生毁在两顿酒上，一顿丢了官，一顿要了命

百位历史文化名人的一生

01.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首《过故人庄》应该是孟浩然笔下最超然的一首诗了，因为此时他还没有出鹿门山，不染世俗。

孟浩然用了大半生来求官，但一直未能得偿所愿，所以笔下的诗多愁苦、幽恨，句里句外都显悲凉。

比如那首代表作《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首诗是他科举落榜后所作，本来意境空灵，却依旧悲愁不断，相形之下，王维的诗则透着一种淡然。

这样讲并不是说孟浩然的诗不够好，相反，他是唐代第一位写山水、田园的诗人，连王维都在跟随他的脚步。

盛唐站在顶尖行列的诗人就那么几位，而孟浩然则是公认的“老大哥”，备受敬重。

史书中并没有记载孟浩然的家世，而且孟家也不算名门望族，但孟家在襄阳“颇有恒产”，也就是很有钱，这一点几乎所有的史料都做了重点说明。

但光靠有钱是无法赢得别人尊重的，因为王维更有钱，他的辋川别业绵延20余里，每日负责扫地的童仆就有十几个，还有两个专门扎扫帚；李白刚出蜀就在扬州挥金30万，也算是有钱的主。

盛唐人清高，尤其连宰相张九龄这样的人物都很敬重孟浩然，是因为他是“亚圣”孟子的后人，很有读书人的气节。

02.

公元712年，太子李隆基监国，随后即位登基，随后孟浩然和张子容出山求仕。

之所以孟浩然选择这一年出鹿门山，是有原因的。

李隆基的老爹唐睿宗李旦曾谄媚武则天，甚至把国姓“李”改成了“武”，这一点为天下文人士子所不齿，而孟子家训中有明确规定：孟家子弟不侍不明君主。

在孟浩然眼里，唐睿宗李旦就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不像唐玄宗李隆基那般杀伐果断，先后铲除了韦后、武三思，又杀上官婉儿，灭太平公主。

所以李白初见孟浩然，就写下了：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白这首诗讲的就是这件事，“迷花不事君”的意思是，宁可做一个山野闲人，也不肯效力于无道的朝廷。

尽管如此，孟浩然求官的路并不顺，毕竟官场是很现实的，没有背景很难被器重。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可以一起饮酒高歌，赋诗弄月，但办实事就得有个章程。

出鹿门山时，孟浩然25岁，漫游长江流域，拜谒各方名士公卿，以求进身的机会。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原本襄州刺史韩思复答应他向玄宗举荐，当时玄宗在洛阳，孟浩然为此特意往洛，可第二年韩思复就病逝了，这件事也就成了泡影，为此孟浩然滞留洛阳长达三年之久。

不过孟浩然感恩，韩思复故去后，孟浩然专程赶回襄阳，在岘山为韩思复立碑留念。

公元726年，此时距离孟浩然出山已经过去了整整15年，大好青春都浪费在了“干谒”的路上，心灰意冷之下，他决定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

恰巧，他过扬州的时候李白也在，两个人一见如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李白也志在求官，孟浩然就把自己求官的经历讲给他听，因此李白决定结婚，娶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这样他就有了政治资源。关于这一点，孟浩然是支持的，虽然李白是入赘。

两个失意人由此一别，命运也走向了不同的分岔口。

03.

公元727年春，孟浩然抵达长安，当时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必能一举中第，为此心情很好，还写了一首《长安早春》留念：草迎金埒马，花伴玉楼人。

在此期间，孟浩然还结识了王维，这个时期的王维早已红遍长安，可王维依旧对孟浩然很推崇，成为了忘年交。

科举是一条独木桥，有才华未必就一定能考中，尤其在盛唐，科考并非糊名制，这就为很多有权有势的人提供了便利。所以，当时的士子在考试之前，一般都会先“干谒”公卿，以求举荐。这也是孟浩然花了15年去找“靠山”的原因。

很快，本次科举就放榜了，孟浩然名落孙山，这让他十分愤怒，因此他一冲动就闯进了太学，写下了：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太学诸生纷纷搁笔，无人能对。虽然这一闹让孟浩然在长安出了大名，可依旧没有官做，郁闷之时就去找王维喝酒，并索性住在了王维府上。

有一天，唐玄宗李隆基无事来找王维聊天，刚好孟浩然也在，他听说天子驾临，第一反应就是钻进了床底，毕竟此前大闹太学，那可是天子门生。

但在王维看来，这是个绝佳的好时机，就实话实说向李隆基推荐了孟浩然。李隆基爱才也惜才，所以就想看看孟浩然的诗写得怎样，也不知道孟浩然是吓傻了，还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献了那首《岁暮归南山》，其中有两句为：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李隆基是个精明的人，一看诗就认为他把科举不中的罪名怪在了自己身上，很气恼地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因此，孟浩然被放归，失去了一次绝佳的入仕机会。这就是著名的“转喉触讳”之典故。

但是没关系，对于刚满40岁的孟浩然来说，人生还很长，大不了从头再来。

04.

孟浩然离开长安时，赠给了王维一首诗，题为《留别王侍御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王维回酬《送孟六归襄阳》：

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

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王维是个通透的人，这首诗的大概意思是：

闭门不出，久而久之就会忘记这些人情世故，所以我劝您回归襄阳，归隐田园，这是不让自己烦恼的最好办法。喝醉了，就在田舍里唱歌，逍遥自在地读书，一生最快乐的事不过如此，又何苦向高门献诗求官。

对王维来说，这是肺腑之言，但对孟浩然而言，这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毕竟他20岁就以状元登进士第了。

所以四方游历散了三年心后，孟浩然又回到了长安，当时张九龄为相，为此孟浩然还刻意写了一首干谒诗《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遗憾的是，这一次张九龄并没有为他举荐，孟浩然无功而返。也许此时他才能明白王维诗中的良苦用心。

05.

从长安复归襄阳后，孟浩然常借酒消愁，都说李白嗜酒如命，实际上孟浩然也很好酒。在孟浩然的300多首诗中，与酒有关的诗就达40多首，比如耳熟能详的：

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

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

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

酒酣白日暮，走马入红尘；

童颜若可驻，何惜醉流霞；

醉来方欲卧，不觉晓鸡鸣；

野童扶醉舞，山鸟助酣歌。

但是对孟浩然而言，人生有两顿特别的酒，一顿让自己彻底失去了当官的机会，一顿要了自己的老命。

公元735年，韩朝宗任襄州刺史，他十分欣赏孟浩然的才华，尤其对他大闹太学一事，更是引为佳话，所以便摆下酒宴，准备邀请名士公卿，向朝廷举荐孟浩然。

当时孟浩然也答应好好的，可是到了赴约之日，孟浩然竟然和一众朋友在自己家中先喝了起来。席间也有朋友提醒孟浩然，今天还要赴韩刺史的宴会，就不要贪杯了。

可孟浩然不听，反而说，我已经喝得够开心的了，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因为爽约，韩朝宗对孟浩然多有龃龉，他也因此失去了最后一次入仕为官的机会。作为一州刺史，曾经的监察御史、兵部员外郎、京兆尹，如果他真心向朝廷举荐，为孟浩然谋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

这一年，孟浩然47岁，马上就到了知命之年。

06.

爽约韩朝宗的同一年，孟浩然应崔国辅之邀，前往越剡东游，途中经过江夏，再与李白相遇于黄鹤楼，因此李白作《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朋友遍天下，但真正能让李白既敬重又掏心的，应该也就孟浩然一人了。比如杜甫和高适，李白在见过他们几面后，就再也没有了联系，哪怕后来杜甫给他写了很多诗和书信，李白都没有回应。

公元737年，张九龄遭到奸臣李林甫构陷，被贬为荆州长史，因此招孟浩然入幕府，成为了自己的书记员。但此时的孟浩然已经快50岁了，对仕途已经没有太多渴望，加上身体每况日下，所以没干多久就请辞回襄阳养老了。

公元740年，遇赦北归的王昌龄途经襄阳，决定来看望一下老朋友。他和孟浩然感情很深，当初他遭遇贬官时，孟浩然曾有诗相赠：

“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数年时间同笔共砚，这份情谊非笔墨所能书，因此故友重逢，两个人决定好好喝一顿酒。

不曾想，这顿叙旧的酒令孟浩然旧疾复发，竟然成了绝命酒。王昌龄辞别后不久，孟浩然就永远离开了人间，终年52岁。

为此，王昌龄愧疚了很久，甚至一度在洛阳买醉，流连大半年之久才回长安到吏部领命。

王维闻孟浩然去世的消息后，亲赴襄阳吊唁，并写下了《哭孟浩然》：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后来，杜甫也有诗追赠：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

纵观孟浩然这一生，除了前24年和后两年，几乎都在为当官而奔走，由于他性格耿介，所以并没有得到好的机会，仅有的两次还被他浪费掉了。也许王维说的对，如果他能安心做一个隐士，不问世俗，他在诗歌上的成就会更高。

不过，人的选择不同，每个人于生活都有自己的诠释，生活于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版本，无可厚非。

无论如何，“孟夫子”之美名，依旧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