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很少有一帆风顺直到终老的,大多数人都会经历很多的起伏。对那些心智坚定的人来说,一时的挫折只会让他们越斗越勇,他们会坚信风雨过后见彩虹。
当然,也不乏一些相对脆弱的人,他们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有点得意忘形,在遭受失败之后却立即一蹶不起,最终成为人生长河里的一个微不起眼的浪花……
昨晚,44岁的老江去了,我是下班坐电梯时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才知道的。
我注意到,说这个消息的人,脸上竟然恍惚有点笑意,她旁边的几个人都在附和,没有一个人说过什么惋惜的话。谁也没有注意到我,那一刻脸上露出的一丝黯然……
老江是我的熟人,准确说,他曾经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大概在12年的时候就空降当了我们局长。
记得老江第一次报到时,下车时的那种意气风发,至今犹历历在目。确实,那时候的老江,给我们所有人最直接的震撼,35岁的他,实在是好年轻。
那一年,老江还不是老江,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崇拜而又不失热情的语气叫他“江局”,而他也是热情洋溢地和大家打招呼,只是那种招呼总有点若即若离的味道。
很快,老江的个人信息就在局里私底下传开了,35岁就从市里空降下来当局长,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于是,有关于他的各种“背景”的传闻就传开了。
一般人都认为,这么年轻的单位一把手,要不就是锐意进取的标兵,要不就是善于钻营的巧手。
但不到半年,所有同事都发现,江局这个人并不具备这两个特征,唯一的感觉就是有点“护食”,也就是自己的权威容不得半点怀疑。在单位里说一句话就得一呼百应,看得出来,他似乎很陶醉于那种感觉。
单位有个小年轻,刚从大学毕业出来不久,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在一次民主生活座谈会上,江局简短做了个开场白后,就很“慈祥”地让大家畅所欲言,还希望大家言无不尽。
江局说完之后,现场有点冷场,但很快就被几个中层打破,大家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表面上讨论得挺激烈,江局也听得兴致盎然。
轮到小年轻说话了,直接就说到局里这半年来的现状,好几个项目都进展缓慢,大家都在散漫地混日子。还说之所以有这个局面,就是主要领导不作为导致的。
小年轻这番话,江局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竟然没有发火,反倒在最后作总结的时候,江局站起来向大家做了检讨,说小年轻的发言太重要了,振聋发聩,我们班子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小年轻得到江局的表扬,自然一脸的兴奋,还说了好多感谢的话。
但不到一个星期,小年轻这个大学生就被派到了最偏远的山上,美其名曰是锻炼他,为了将来提升做准备。这一去就是一两年,局里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
经过这件事,江局在局里的地位就凸显而稳当了,再也没有人敢说半句和他意思相悖的话了。
江局来上班半年之后,原本在市里的老婆孩子也都来了,据说是老婆不放心年轻有为的他一个人在外闯荡,辞去了在市里的工作专门来“看管”他的。
很快,江局就在县城最高档的小区买了房子,妻子也经常开着一辆宝马车到处逛,一家三口确实也是大家眼里的幸福家庭。男的潇洒英俊还有本事,女的漂亮大方又有钱,多么完美的人生啊。
变故出现在14年年中,江局已经上任两年了,地位已是不可撼动的牢固,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发生了,头天下午还在主持局里会议做慷慨发言的江局,第二天一上班,局里就传开了,江局被纪委带走了。
后来的发展几乎不用说了,江局的事情很快就查清了,主要就是收受了商人的钱,然后在人事上搞一言堂独断专行,甚至还不吝打击报复下属,种种凑在一起,他就锒铛入狱判了八年。
说起来也是一个无奈的现实,前几天还是大家嘴里的江局,一夜之间就成了没有称呼的人了,大家在说起他的时候,都那么有默契地共用了那个“他”字。
直到真的宣判之后,在一些年纪大了的人嘴里,慢慢出现了“老江”这个称呼。只是到那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说起他了。
而老江进去之后没多久,小区那套房子也被查封,妻子带着孩子还是回市里去了,具体做什么不得而知,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肯定是回以前的老单位去了吧。
当然也有人猜测,只怕老江的媳妇也不好意思回原单位了,只是可怜孩子,今后的生活就不好想象了。
就这样,从江局到老江,这个称呼、甚至包括这个人都很快从大家的记忆中抹去,开始的一两年里,偶尔还会听到领导们口里提及他,都是引以为鉴的反面教材。
几年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今年的八月份,老江出狱了,依旧还是回到了县城。要不是那天下班,我最后一个出来时在门口遇到他,我也已经几乎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了。
老江身上彻底没有了江局时期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猥琐不堪的感觉,应该在门口徘徊了很长时间了,见我出来才走了过来和我说话。
不得不说,老江看人还是很准确的。尽管他在位子上的时候,我并没有主动凑上去过,但即使他被抓了,人前背后我也没有说过他半点不好。
虽然我也不认同他的做法,但心里却总觉得,如果自己有不满,尽可以当面去讨个说法,背后说三道四,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想到那个小年轻的事之后也坦然了,这世间,有几个能像他一般无知无畏呢?
老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自己刚出来没有钱,不知道现在局里能不能给点生活费,主要就是来问一问现在的领导好不好接近之类的话。
我并没有说什么能与不能,这个可不是我这种普通办事员能做主的,简单介绍一番之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塞给了他。很惭愧的是,现在口袋里还真没有多少现金。
我注意到老江的脸上有点抽搐,算起来差不多十年不见了,如果当初没有出那种事,现在的我和他还会有这种场景出现吗?
但并没有太多的迟疑,老江就接过了我的钱,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老江的背影是佝偻着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他走的方向刚好是落日的方向,斜阳照着我面前的马路,只看到他长长而扭曲的影子。
后来老江到底有没有“借到”生活费,我也不得而知,但那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直到一个月之后,有人在江边的一棵柳树上发现了一个上吊自尽的男人,他就是老江。
第二天上班后,也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我连续听到好几个老同事在大声谈论老江的事,完全没有什么遮掩的意思,貌似说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些事我倒没有兴趣讨论,只是朝大家笑了笑说,人死了,一了百了,何苦再去谈论他呢?
或许是我和他有过最后的那次交集,我突然还是决定去殡仪馆送他一程。
也没有和其他人约起,我知道,应该是没有人愿意和我作伴前去的——说句老实话,如果没有前段时间那次偶遇,我自己也很大可能不会有这个看上去荒诞的决定。
下班打个车到了之后,竟然刚好遇上老江的家属在给他送行。冷清得不能再冷清的灵堂里,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站在那里,加上我就是三个人。
女人是老江的前妻,看孩子的模样,应该就是老江的儿子。
见我走进来,女人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淡淡地拉着孩子向我答礼。孩子脸上倒是挂满了泪水,但没有哭泣,竟然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
我心情霎时低沉到了谷底。
不错,老江之所以有今天的结局,只能说是自己咎由自取,但对孩子来说,又是怎么才能抚平的伤痛呢?
我并没有多停留,鞠个躬就离开了。离开时,老江的前妻送我到了门口,轻轻地说句:其实你不适合来的。
孩子却再次给我鞠了个躬,大声地说了句:谢谢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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