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白搭
一、“白搭”何为?
“扯白搭”用宁海话表达是不是就是“搓白谈”呢?“扯”显得有些凌乱,大约主题是不集中的,“白搭”是表明一个态度吗,应该是不需要太负责任的,说过,听过,也就可以过去了的;“搓”倒是显得比“扯”又进了一步,有种“拧成一股绳”的滋味在;无论怎么解释,我想想,“扯白搭”还是有别于北方话语系里的“扯淡”,至少在感情色彩上,属于不同类。就暂且让我表一表:“扯白搭”的情形,是今天的我,很向往的场景。
有些想法,是狠着劲想憋着,可是它总是以比你更狠的劲冲出来。洗脸的时候,扯白搭的场景落在水槽里;嚼大饼啃油条的时候,一些扯着白搭的鲜活神情像白芝麻一样镶嵌在了大饼里;看书的时候,那些有料的无趣的言语就索性噪杂在了纸页上。
鲁迅先生觉着有些碎话,可以自己和自己说,或者和情人谈谈也无妨,因为不至于被难堪,更甚或会得到“啊呀“的赞许。若是给个小特权,还可以自己和自己战一回,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也算扯白搭的方式之一吧。
譬如,这次要说些碎话的强烈念头,是源自娘家村里人共建微信群里的一个小“白搭”。前因后果倒不怎么清晰,只知道大家在谈一个“水库与山林”补贴之类的经济事,约是有些用词不是很文雅,于是村里的一个“叔公”就用语音在群里论起了道理。
惫懒的我,躺在床上,刷着吴亦凡事件的方方面面内容,便更加惫懒了起来,索性一整天没吃没喝。猛地,突然听着这么一个熟悉的乡音,时空就穿越了……
二、那些扯白搭的好去处
这位“扯着嗓子”表达不满的叔公,早早地就外出谋生了,我不怎么熟悉。可是,他的身影,却又很自然地融合在了记忆深处里的那些场景里,不一样的脸,却是同一种声调的音,毫不违和。
细数一下村里常常聚集人的几个地儿,top1一定是“大车门”。
“大车门”为什么是“车”门?解释不了,因为与“车”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不论酷暑还是寒冬,这里都是全村人最集中的地方。如果按建筑的格局来命名,更合适称其为“台门”,是完整的四合院与外界的一个通道口,朝南,天然得冬日之阳去夏季之烈日,又因其有“过堂风”,所以,长木头搭的座,大石块蹲着的座,小椅子塞的座,一年四季,热闹是常态。
只是,这里聚集的人,多数是代表着有身份的一类人。有属于在村里的政治领域有发言权的,有属于在私人经济上占着上层阶级的,有年长或者辈分占着长的,有家族的兄弟力量非同一般的……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资本”,方可以在“大车门”的白搭堆里,说得上几句话。当然,旁听是可以的,毕竟地儿大;有个别的,没按着这个“潜规则”大发言论的,总会被“烙印”上某个特殊的称谓,以示否定。
一日里,最紧要的时间,占着“大车门”的是一群人;若是到了这群人落到田地里干活去的时候,这里会是小孩们的聚集地。只是奇怪,连小孩也一样是分着类别的,虽然到现在也归纳不出分类的标准是什么,但是总是分着类的。比如,我们兄妹四个人,很少会在“大车门”说话,二哥还好些,大哥、小哥、我几乎不参与,尤其是我,到现在,路过这里,依然还是把耳朵竖起来,眼睛仔细看着,话是很少说,有羞涩的成分,也有觉得自己不够格的原因吧。最大胆也是唯一的一次,是一个叔公在谈论我父亲和我大哥批发青椒做生意的事,总是有嫌弃他们在批发市场上不够主动的意思在,算是恨铁不成钢吧,那次母亲恰好在现场,她是村子里,最不入人群的妇女之一,那次大约太希望从这个官方的白搭堆里听取些父亲和大哥的消息了,看着她尴尬地羞愧着,还在读高中的我,狠狠地瞪着叔公怼了一句:“我家的事,不用你来说。”扯着母亲回了家。想来想去,从小,我大约就是属于不会扯白搭的,往往会把轻松的事严肃化,把非正经的事,正儿八经起来。
所以,“大车门”是白搭堆里,最官方的。村里的大事,可以谈;村里的喜事,可以分享;村里的难事,可以商量;村里可尊敬的人在这里被尊敬着;村里破落些的人,也在这里悄然地匿着。至于村里的流言与蜚语,大都不在这里谈论。村里的重要信息,一般都是张榜在大车门过道的板壁上,淡退了色,也还会飘零着的。
与“大车门”比邻的,就是“小车门”。
“小车门”的格局按理和“大车门”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许是就四合院小了些,只是,在我有记忆起,与“小车门”对应的四合院,就已经是着火后的样子,只剩下一些坍圮了的老墙和几个草率搭起来养猪养牛的茅草房了。可是,这个白搭堆,就要浪漫多了。
小车门有一株红豆杉,又高又茂盛,有几百年的历史。
夏天,树下横亘的是乘凉的人,他们多半是壮劳力。白搭的内容也是捎带着乡村男子的味道,一些半大不大的青年,也可以在那里接受代际式的教育;女孩,可要妥妥地避开的。记得有一次,因为要躲避这个人群,路过那里的我,因为要绕着边走,就摔倒了,几十米高,满是石头,幸好抓住了一些杂草,没掉落到底,上帝保佑,脏了衣服而已。大哥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摔下去,随后骂着我回到家的,看着没什么伤,才歇了嘴。但是,这份慌张,对小车门这个白搭堆的恐惧,可见一斑了。也是传统乡村里女孩们的一个现象吧。
秋日,这里就浪漫得很梦幻了。满树的红豆杉果子,高昂在微醺的斜阳里。真是奇怪,记忆里的场景,都是黄昏前,总有些规律的吧。
男孩们爬上大树,折下娇滴滴的红豆,或者带枝咬在嘴里,或者大方地扔到小车门的空地上,看着女孩们蜂拥地抢着,甚是有趣。好吃吗?那当然,甜滋滋的,带着清香。这个时候,这里就是少男少女们的天地了,选择和被选择着,已婚的男子,是鲜有上树的。相貌姣好的女孩,都不用去抢的,只要羞答答地在下面看着,自有软糯软糯的红豆落在她们的头上、手中、脚边;还有大胆些的男孩,会像英雄一样带着一大束的红豆杉,送到心仪的女孩手里。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快乐地笑着的,所有的白搭,都扯得很美好,带着关于成长的憧憬。有多少的爱情,其实是萌发在这棵大树之下的呢?所幸的是,那个时候,我还小,有哥哥们保护着,吃过不少红豆,小哥哥是最想着我的,因为他也还小,也还没有心仪的女孩。
可惜,这棵几百年的大树,倒下了。在九几年的一场台风里。还来不及等我长成为一个姑娘。若说起小车门的热闹,至于我,最大的参与,就是小孩子们在废墟里玩着过家家的游戏,与浪漫无关,满是童真。
除去这两个扯白搭的经典地。还有的,就相对小众化了:“东黄岭”的博弈场,是带着技术希望以少博多的人的向往;每户人家的“水门”口,是妇女们扯白搭的私密地;“长屋道地“也会有一堆扯白搭的人……我最熟悉的,就是“外坦”奶奶家门口的白搭摊子和自家老灶前的白搭摊了。
“外坦”奶奶至今还会回忆说:“喏,文娟备坐戈块石头上,眼拧着你,一滴也弗动,噶小格宁,也否晓得咋听嘞懂。”我是真的喜欢听人家扯白搭。“外坦”奶奶总是聊些家长里短的事,讲我奶奶的事,复述我奶奶夸我的话,讲这个村子古老的辛酸,夸我穿小红鞋好看,从衰老的脸庞到今天更衰老的脸庞,她的笑容一直这样慈祥。每次回家,“外坦”奶奶是必须要去看的,我在奶奶的白搭里,感受到了很多古老的爱。
我家的老灶前,有很文雅的白搭摊。
父亲也不入人群。哦,天哪,不入人群,原来,是遗传的。若非要作个比方,老灶前的白搭摊子,像今天的茶馆。父亲的茶友有俩:一个是已经过世了的叔公,年长父亲一轮,他腿脚不好,应该是得过小儿麻痹症的,但是毛笔字写得很好,是村子里很有文化的人;一个就是我的小学老师,相比较父亲,要年轻几岁,早年在宁波谋生,后来又回了老家的。他们三个人颇有雅趣,聊天的内容很有档次。
孩子的教育问题,是很重要的一个话题,他们总会分析谁家的孩子将来可能做什么,这段时间日子苦了,孩子的学费要紧着出来交,文娟的字写得噶难看咋办办……
村里的政治格局,他们也分析,也参与其中,国家大事,他们也讨论,好像也说得头头是道,这边干了一天农活,这边在夜晚,围着老灶,得一宽阔的人生。
文人的小雅趣也在。总会有一些谐音被他们解读得别具风味,说“水平高”,他们会打趣说“水瓶哪里就高了,膝盖骨不到”;我的老师还会拿着二胡给我指着道道,可惜,终究没有艺术的料。叔公作古后,父亲的白搭搭子就剩下了老师,后来老师又到镇上谋生活,陪着三个女儿读书,父亲也离家十几年,这个白搭摊子也就散了。再后来,母亲走了,白搭摊子里,伺候着茶水的人,就没了。去年,老师回村,恰逢父亲不在家,就在门框的墙上留下一联:“豹已来访,君不在。”好看的字,看着看着,就有了声音。乡村的男子,不粗鄙,也是一种情态。虽然无“君去池塘空皎月,人听蟋蟀倚秋梧”的质,可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品,始终是决定了他们所有的白搭,都很不一般。
我也爱与父亲扯白搭,常常电话一聊,就是好几小时,也不知道聊了点什么。譬如今天,从我询问父亲为什么“大车门”叫“大车门”起,到我家老屋楼上曾经设立过几年“乡政府”这段辉煌的历史,我们也扯得很快乐,父亲说我能做老师,是因为“书香门第”,我笑得也很爽朗,好像真的觉得自己浸染过建国初期,我家老屋的荣耀一样,自豪地接受着半是政治半是小说的骄傲。
三、谁和你扯着白搭呢
在我今天开始写这个小文章的时候,我们的村群又热闹了起来。
昨儿是稍有年纪的长辈们吵吵嚷嚷着政事,今儿是年轻的一代发着红包抢着红包约着饭局,丝毫没有觉得因为几句争吵,要寂寥下去。倒是,因为这么一吵吵,像是大车门里有人喊了几声一下,人就聚集了,年轻的一代会开心地说:“好的呢,好的呢,有人吵吵,说明大家关心村里的事。”嫁进来的妇女要备注老公是谁,嫁出的女儿倒是熟悉的只需要填写真名,很多新生的一代,半大不小的,也已经不被熟悉了,所以要交代老子是谁。许多人在宁波,许多人在宁海,许多人在岔路,我们的白搭摊子,就又像村里的那些曾经的摊子一样,在网络上,大群小群,一对一私聊地盛行了。
有一群能扯白搭的人,是幸福的;有几个可以扯白搭的,也是幸运的;如果可以和家里的另一半,有扯不完的白搭,那更是荣幸的。
你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叽叽喳喳地扯个不停的人呢?那是真的好。一个人宽容地接纳着,一个人放心地交代着。
白搭若扯起来了,参与度也就高了。
吴亦凡被扯进了局子里,林生斌还被扯着;女排战斗着哭泣着,我们失望地扯着过陪着哭泣过笑着等待着,中国速度亚洲速度成为了我们扯白搭的骄傲……更大的空间,更多的事,都被我们更多的人扯着白搭。
当然,带着点小小的智慧,更客观地看待事物,也是很重要的。
那我就引用一段话结尾吧,以向往之。
“人人皆能言政治之公理,以爱国相砥砺,以救亡为己任,其英俊沉毅之才,遍地皆是,其人皆在二三十岁之间,无科第,无官阶,声名未显著者,而其数不可算计。自此以往,虽守旧者日事遏抑,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者简介
陈文娟,曾为宁中人,现供职于宁波。宁波市王宽诚育才教师,致力于营造和谐的师生关系,力求每一份生命的健康成长。中学高级教师。 乡土宁海公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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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陈文娟
□ 编排:天姥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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