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天野喜孝 | 外界的争议，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天野喜孝全新个展“缀·梦 Dreamer”一直吸引着我，展览最后一天，我专程来到上海艺仓美术馆，独自参观，心旷神怡。

©金城摄

天野喜孝是我非常喜欢的日本艺术家，为此特别写过两篇文章推荐呢。

©金城摄

此行感谢艺仓美术馆，让我有机会能与日本国宝级艺术家天野喜孝对谈。

金哥带着许多观众和青年插画师的疑问，发起了这次对话，受益良多。

现年71岁的顶级插画师天野喜孝，近年却有了争议。

曾经用插画给“最终幻想”注入灵魂的他，给FGO手游创作的宣传插画被质疑怪异幼稚。

FGO宣传图

最终幻想3

诚然，天野喜孝并非纯粹的二次元商业画师，他擅长将概念中的虚构人物，用天马行空的画笔创造出诡谲而独树一帜的形象。但面对一款既定形象的二次元游戏角色，艺术家的发挥空间着实有限。

其次，天野喜孝几年前开始创作的潮流萌系作品「CANDY GIRLS」「baby’ZOO」「Parallela」等，也与大众所认识的“天野流”画风的天野喜孝相去甚远。

Parallera

Candy girls

baby’ZOO

从1984年出版《魔天》开始，人们熟知的天野喜孝逐渐成形。

《魔天》《飞天》《最终幻想》系列，《源氏物语》《豹头王传奇》《吸血鬼猎人D》，西方暗黑幻想情节，加入意境飘渺的东方韵味。

天野喜孝，无疑是将东西方绘画语言结合得蛮好的一个人。

吸血鬼猎人D

飞天

魔天

正如艺评家陆蓉之所述：

“天野喜孝作品中风格独特的美女与英雄，常常是跨文化的角色。这些怪异的、充满幻想力的角色，引发一种真实与虚拟交错的狂喜。”

泉镜花小说插画

近年卡哇伊风格一出，许多人诧异。有人说天野喜孝老了，开始返璞归真；有人说他是受到儿子天野健走红的影响，屈从于近年市场偏爱扁平化可爱风的走向。

对此，我直截了当地问了天野喜孝先生。

Question

金城： 从写实派作品，到更为纯粹简单的风格，您的创作像是在不断做减法和追逐快乐与纯真，这是否和您心态变化有关？

天野喜孝：没有任何变化。其实我在创作《飞天》《魔天》的时候，也在同时画着纽约沙拉等可爱的作品。「CANDY GIRLS」「baby’ZOO」「Parallela」也只是我现在创作的另一种风格而已。

N.Y.SALAD是天野喜孝2002年的绘本作品，被改变成热门动画《蔬菜妖精纽约沙拉》，拟人化的蔬菜妖精们，在20多年前就已经萌化了一帮观众。

细看小妖精的眼神和标志性的披风，还是天野喜孝的味道。

Question

金城：baby’ZOO的形象，是一个有着奥特曼眼睛、含着奶嘴的小baby，这样的形象来自于什么灵感？

天野喜孝：其实我的很多流行艺术的角色都有那样的大大的眼睛，我只是把脑中的可爱形象表达出来而已。

Question

金城：对于您的画风转变，不少喜欢“天野流”的观众会表示“有点意外”“更喜欢之前的风格”，这种外界的评价，会影响您的创作吗？

天野喜孝：完全没有任何影响。「baby’ZOO」仅是一个系列。我也依然在继续创作着「最终幻想」等其他系列。大家选择自己喜欢的系列来观看就好。

天野喜孝的儿子天野健和女儿天野飞奈都是潮流艺术家，天野健近年在年轻人中风靡，他笔下成人向的“卡哇伊”女孩我也收藏了在了JC动漫馆内。

天野健作品

《ASTRO GIRL》雕塑作品，天野健

JC动漫馆馆藏

而这次“缀·梦”展览中，我第一次看到天野飞奈的作品。

色彩丰富，想象力十足，很有趣。尤其是她以自己最爱的动物长颈鹿为载体，加入流行元素的创作，更凸显了其作为当代年轻艺术家的风格。

天野飞奈作品

Question

金城： 您的儿子天野健与女儿天野飞奈都是潮流艺术家，您是否有对他们的艺术之路做过指导？他们的作品又是否影响了您近年的创作风格？

天野喜孝：没有指导，就是大家都作为绘画工作者一起努力。

外界的猜测疑云，对天野先生来说不过是一些可以屏蔽的杂音。

关于天野喜孝的成名经历，相信所有喜欢插画的朋友都有所耳闻，那似乎是年少成名的“天才故事”。

1967年出生于日本静冈县的天野喜孝，非常喜爱动漫和画画，15岁时，少年天野去东京找朋友玩，得知朋友家附近有一间大名鼎鼎的动画公司龙之子，他攥着几张自己的作品手稿去参观，回到静冈不久后就收到了入职电话。

天野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伯乐——龙之子的总经理吉田龙夫。

在龙之子期间，天野喜孝负责角色设计，熟悉的经典动画《科学小飞侠》《救难小英雄》都有天野喜孝做幕后工作。

《科学小飞侠》

重绘《科学小飞侠》

天野喜孝

但他并不是一个合格员工，经常迟到，无故旷工，上司经常投诉，吉田龙夫却总是为他说好话。年少的天野喜孝，努力的目标便是为了报答吉田龙夫的知遇之恩。

直到10年后吉田龙夫去世，天野喜孝才重新思考工作的意义，离开公司开始了作为独立插画艺术家的职业生涯。

插画领域的天野喜孝，是所向披靡的。1983年-1986年期间，他连续4年拿下了星云奖。

1987年开始，与《最终幻想》游戏合作，绘制游戏封面、logo、宣传图等等，天野的画风和游戏气质相辅相成，在插画圈名声大噪。

《最终幻想》系列

天野喜孝早期对科幻插画鼻祖弗兰克·弗雷泽塔的学习颇多，注重人物的肌理感。

弗雷泽塔VS天野喜孝

很快他又吸纳了维也纳分离派和日本浮世绘风格，经过不断的临摹、揣摩之后，天野流逐渐形成。

克里姆特作品

天野喜孝《魔天》

幽深的画面，繁复的装饰性元素，写意的留白氛围。

笔下人物神秘邪气的眼神，纤细上挑的眼眸，惨白而不着细节的皮肤和瑰丽的背景形成极强的画面张力，构筑了其在西方奇幻插画中加入东方情调的风格基底。

山田风太郎小说插画

樱姬

狮子王

随处可见的草稿笔触，并不觉得凌乱，反而增加了一种独特的流动感。

花天

如此华丽梦幻，妖冶鬼魅，意境飘渺，随性潇洒，这是天野难以被模仿的原因。

我从去年发起全国插画扶持计划（CIAC），与年轻参赛者交流也发现有不少年轻参赛者都面临“找不到自己风格”的难题。

Question

金城： 您在中西方结合的艺术风格中做到了极致。从模仿到找到个人风格，您大概花费了多久？现在有许多苦于找不到自己风格的年轻画师，您觉得可以往哪一方面进行努力？

天野喜孝：

关于如何确定个人风格其实也是一直困扰我的课题。

我非常喜欢西方的波普艺术，直到今天也会观看，临摹很多作品。

我的大部分工作虽然是给游戏和动画等作品绘制角色形象，但其本质是绘画。

所以与其说按照自己的意识，创作自己的绘画，莫不如说是根据作品创作新的图画。

之后我就会思考，到底什么才是我自己的画？

那时我就去临摹喜欢的画家的作品，在临摹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找到了自己的风格。它就像是味道，属于每个人不同的体味。

但是直至今日，我依然不断思索如何改变自己的风格，这对我来说是个永恒的课题。

它与年龄无关，是我一直在追求和探索的事情。

它会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只要坚持就一定会出现。越是思考，越会有涌现。

与人的体味一样是每个人自带的独特的东西。

为了创作出更有魅力的东西，需要不断地磨练各种技法。也需要去看很多东西，来培养自己的感性。

特别是自然界的东西，比起人工制作的东西，自然里存在的山海河，花鸟鱼和各种动物，去参考那些本就存在于地球上的东西是个非常好的方法。

画技构筑筋骨之外，想象力是天野插画中的血肉和灵魂。天野作品中有强烈的“梦境”感，完全担得起“最终幻想”四个字。

很多人都还记得，天野喜孝作为独立动画人制作的作品《一千零一夜》，至今被很多年轻人翻出来反复欣赏。

Question

金城： 相比于画技，您觉得创作的想象力是否更重要？如何更好地挖掘想象力？您觉得作为画师，最重要的才能是什么？

天野喜孝：

这个问题很难。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要被其他事情影响，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想象力虽然是因人而异的，但是确有共通的部分。

自己的想象力和其他人的想象力产生共鸣的时候，就是别人会理解你的作品的时候。

有共鸣就会被人接受，但是不被接受，也要保持自己的想象力。

也许随着时间会渐渐被人接受，也许100个人里只有1个或者2个人会接受。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太在意外界的影响，要最优先于自己的感性，把作品表达出来。

除了感知自然世界，天野喜孝对于各国宗教、神话的知识涉猎也相当广泛，常逛美术馆，对古希腊、古罗马神话、圣经、佛教等颇为关注，所以我们常在其作品中看到“神性”气质的人物。

天野还不乏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喜爱，《源氏物语》就融合了中国写意水墨画的元素。

Question

金城： 您说过喜欢中国的水墨画，很希望跟中国的同行交流。当下有比较欣赏的中国艺术家吗？

天野喜孝：

我非常喜欢杨贵妃，孙悟空等中国文化中的传统形象。也喜欢杭州西湖的《白蛇传》的故事。

与其说喜欢特定的某位中国艺术家，莫不如说我喜欢那些由中国优秀艺术家们一代一代创作出来的属于中国文化的世界观。

像日本的狂言和水墨画也是源自于中国的古典艺术。

当然我也非常喜欢水墨画，无论是技法还是所表达的意境。

《源氏物语》系列，右滑查看更多

博采众长，不断钻研，找到属于自己作品的“体味”，插画艺术这条路没有尽头。

天野喜孝绝对是勤奋高产的艺术家。

我想即便他此时躺着吃老本，也不会有人否定他曾经的极高成就。但天野却有不断“归零”的勇气，像一个不肯停下的攀登者，永远在征服下一座高山的路上。

天野喜孝除了插画之外，还持续做服装设计、电影概念设计、舞台设计。

《画皮2》电影概念设计

绘画风格在变，绘画材料也一直在解锁，水墨、石版画，还有金箔、金属铝板、透明亚克力板等都是他的画布。

金箔创作

近期，他又开启了人生的新挑战——用百米长卷画下“希腊神话”众神。

而他监督的动画电影「DEVA ZAN」，从80年代开始创作，自2010年宣布制作动画，目前显示上映时间为2026年。

PANSA

Question

金城： 「DEVA ZAN」这部作品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创作周期如此长？

天野喜孝：

这个作品依然在创造中，可能已经有好几百张作品了。这是我喜欢的一个系列，所以就一直在画，没有特别的原因。

「DEVA ZAN」是许多天野粉丝一直在期盼的动画大作，此次“缀·梦”展览中，也在「PANSA」展区展出了动画的系列原画。

「PANSA」有着黑豹的身形，是主人公ZAN的交通工具，却拥有自己的意识，这个故事凝结了天野喜孝在上世纪80、90年代对科幻、机器生命、未来世界的想象和迷恋。

认为他沉迷创作扁平风的朋友们可以放心了，天野从未放弃天野流的作品创作，他的脑袋里还有无尽的画面等待画下。

Question

金城： 关于创作，您时常强调“自然地”“无意识地”，从艺50年，是否有过灵感枯竭、创作疲惫的时候？什么生活习惯会帮助您重新找到创作的动力？

天野喜孝：

并没有疲惫的时候。如果非要说疲惫，那可能是一直画某一种风格感到有些枯燥的时候。那时，我就会去画完全不同的风格。换个风格，大脑就完全转变，对我来说就是休息。 总之就是一直在画。

2016年的CANDY GIR LS从一滴墨晕开了糖果少女的奇幻世界。

最近的baby’ZOO系列里，天野喜孝用baby的形象，连接了无数个平行时空，baby的睡梦世界中，有家人和朋友，有人生航道上充满未知的怪诞宇宙。

不难看出此时的天野喜孝，是轻松快乐的，充满无限可能。

在他的生命中，画画不是一件需要痛苦坚持的事情。一直在画，画累了一种风格就换一种风格作为调剂。

“在没画出来之前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在创作着无法预测的画，这让我很兴奋也很愉快。”

观众说什么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事，是绝不停下手中的画笔。

挑战自我的顶级插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