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藏那曲，到南沙岛礁
■解放军报记者 赵 倩
“儿子，在那里一切可好？”一句问候，跨越万里，从西藏那曲到达南沙岛礁。
那一头的西藏那曲，是平均海拔4500米的高原。那里地广人稀，幅员辽阔，是南沙守备部队某连藏族干部格桑次仁自小生长的地方。
这一头的南沙岛礁，位于祖国最南端的深蓝海域。这里珊瑚沙雪白，有如明珠闪耀，是格桑次仁驻守近7年的阵地。
2017年，即将军校毕业的格桑次仁面临工作分配。出乎意料的是，成绩优异的他没有申请回到高原家乡，也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而是欣然前往祖国的南海前哨。
一切，源于对梦想的追寻。驻守岛礁的海军南沙守备部队处于转型发展的重要时期，急需大量优秀人才。在广袤无垠的藏北草原上长大的格桑次仁，也正想去探索更广阔的祖国疆域——
守护南沙，守护祖国，便成了这位藏族小伙的理想与远方。
告别校园，背上行囊，格桑次仁激情满怀奔赴深蓝。像一只执着的候鸟一路前行，只不过，他的方向不是家乡，而是一个于他而言完全崭新的家园。
向南，再向南，浪花拍打着船舷，格桑次仁随着军舰航行在广阔海面。
这一路到底有多长？遇上台风的舰艇在海上飘摇了16天，从未出过海的格桑次仁也昏沉了16个日夜。剧烈摇动的船身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不断感叹，手表上的指针怎么走得如此缓慢。
在一个朦胧的清晨，格桑次仁终于与岛礁相遇了。薄薄雾霭中，红旗依旧红得耀眼。踏上梦中的岛礁，此后的格桑次仁无数次乘着快艇在海上劈波斩浪、巡逻守防，再没有一丝畏惧。他懂得，纵然相隔万里，他守望的依然是故乡亲人的安宁生活。
奋战在海防一线，格桑次仁已经习惯不分昼夜执行任务的步调。守礁近7年，那些惊心动魄的“较量”时刻，已变成他口中的“没什么，这是我们的日常”。
子夜时分，结束巡逻任务的格桑次仁回到了房间。窗外狂风呼啸，比人还高的海浪向岸滩阵阵涌来。
眺望虽不见故土，抬头却是同一片星空。“一切平安，勿念。”指尖轻触手机屏幕，格桑次仁这样对父亲说。
跨越万里的奔赴
■解放军报记者 赵 倩 通讯员 吴 强
“万里长堤，波流甚急。”古人曾这样描绘南沙一带。暗礁、浅滩在此处星罗棋布，伴随着潮落潮起，露出又隐没。
曾经，在这一片深深浅浅的海岛上，一代代海军官兵洒下了青春和热血。他们居住在简陋的高脚屋，四周只有无穷无尽的汪洋大海。物资匮乏、补给艰难，蔬菜和淡水是官兵们异常珍惜的宝贝。岛礁上寸草不生，陪伴官兵的只有“太阳花”。
如今，岛礁俨然换了新颜。绿意不再是几棵单调的盆栽植物，木麻黄、马尾葵、羊角树……点点新绿绵延铺展，岛礁愈发生机盎然；铁皮房、老礁堡逐渐成为过去时，营房、医院、超市……各类保障设施在海风中拔地而起。
追随着滚滚奔涌的时代浪潮，格桑次仁成为新时代南沙卫士的一员，将最美的青春融进了南沙礁盘。如同一粒种子，在日复一日的风浪之中，他奋力地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守礁官兵面向党旗宣誓。王 丙摄
“这里的风浪，教会了我勇挑重担，因为人生总会充满挑战”
抵达岛礁的第一天，格桑次仁登上了岗楼。站在全礁的最高处，触目可及，尽是深蓝。“那一刻，我再一次被祖国的壮美震撼。”他说。
不远处，红旗在空中飘扬，随风漫卷的弧线如此美丽，海面映衬下的颜色那样鲜红。能够在一片深蓝中守卫祖国，格桑次仁坚信自己的选择无比值得。
然而，感叹壮阔海天之余，格桑次仁还要和这片蓝色疆土深度磨合。初上岛礁的他，需要适应常年高温、高湿、高盐的环境。
在高原长大的格桑次仁，皮肤原已是古铜色，来到这里以后，强烈的紫外线使他的脸庞愈发黑亮，他有时打趣自己：“又黑又亮，像块煤炭。”
这里没有四季交替。一次出海巡逻任务，瓢泼大雨突然倾盆而泻，狂风裹挟着雨幕遮住了视线，远方的岛礁顷刻间“消失不见”。骤雨之中，仪表盘进水失灵，队友们只能靠着陀螺仪辨认回礁的方向。那是第一次，格桑次仁感受到了滔天海浪的威力，小艇在波涛里来回摇晃，仿佛一片渺小的树叶起起伏伏。
但很快，格桑次仁爱上了在海洋上驰骋的感觉。执行出海任务，有时一整天都在海上，靠着压缩干粮和矿泉水果腹；有时归航在一片漆黑的深夜，连星星都不愿与人做伴，只剩下海风在脸上肆虐。尽管如此，格桑次仁却乐在其中，他说这是海岛战士的独有体验，别具魅力。
在同批毕业学员中，格桑次仁最早通过相关资质考核，成为巡逻艇分队长。护渔护航，巡逻执勤，处置海情……他逐渐担负起更重要的职责。
几年后，表现优异的格桑次仁面临提拔任用的机会。和他谈话时，上级领导给出两个选择：一个连队基础设施完备，官兵综合素质过硬，拥有多项荣誉，上任后的主要目标是保持“先进”；另一个连队底子薄弱，驻守在第三代“高脚屋”，生活和训练设施简陋，骨干缺、士气低，去了需要带领大家走出发展低谷。
怎么选？熟悉格桑次仁的人知道，这似乎毫无悬念——他打起背包，奔赴“高脚屋”。
头顶炽热骄阳，脚踩滚烫的沙石，格桑次仁不等不靠，和官兵一起动手，一砖一瓦铺设环礁跑道、搭设训练设施。他带领骨干到先进单位参观见学，协调机关和友邻单位“技术大拿”到连队授课教学。不到半年时间，连队建设发生了喜人的变化。
有人喜欢大海平静的时候，沁人的蓝色向远处层层叠去，越来越深。格桑次仁则喜欢在风浪起时眺望大海。
“这里的风浪，教会了我勇挑重担，因为人生总会充满挑战。”对他来说，戍守岛礁的生活是充实的，他很少有空欣赏景色，更无暇体味寂寞。
“有时候，就连梦里也是白天战风斗浪的场景。”即使在深夜，警铃一响，格桑次仁便会立刻从床上跳起，拿起床头的对讲机迅速下达指令，一切动作仿佛早已形成肌肉记忆。
很快，格桑次仁就要在岛礁上迎来自己的30岁生日。不知不觉，他已在这里成长为一名勇于吃苦、敢于承担的南沙军人。三十而立，他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礁盘虽小，使命如山，没有过硬的本领，就担不起打赢的重担”
凌晨的海面，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灯火通明的作战室里，一片火热气氛——一场红蓝对抗激战正酣。
风起潮涌，官兵们的心情也紧跟着战势激荡。由于受到蓝方干扰，红方雷达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信号参数不停变换。一时之间，雷达操纵员难以辨别目标真伪。
多年的经验让格桑次仁提高了警惕——他猜测，蓝方船只可能会在夜色掩护下悄然向礁盘抵近。
格桑次仁立即冲上岗楼，端起夜视仪认真观察。综合各方信息，他迅速向指挥所报告了目标属性和应对建议，成功挫败蓝方企图。
有人称赞格桑次仁有一双“火眼金睛”。谈及自己的本领，格桑次仁坦言：“没有什么诀窍可言。如果非要说出一个，那就是点滴积累、反复训练。”
从踏上南沙岛礁的第一天起，格桑次仁便开始潜心训练。每次处置完海情，他都会花上一些时间自我复盘总结，一遍遍分析海上目标的运动轨迹和各类要素。久而久之，格桑次仁的头脑里积累了一个“数据库”，这也是他戍守岛礁的底气。
上岛就是上前线，守礁就是守阵地。在格桑次仁看来，“礁盘虽小，使命如山，没有过硬的本领，就担不起打赢的重担。”
那年，官兵们欣喜地迎接某型新装备列装，格桑次仁却心有忧思：列装有档期，但战备无空档。新装备到了，却没有在岛礁上运用的现成经验可借鉴，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新装备迅速发挥作用，越快越好！”为此，格桑次仁从宿舍搬到了距离装备更近的营房。面对大大小小上百个模块，他带领骨干一点点摸索，分析机理、积累数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攻坚克难的劲头，不到3个月，他们掌握了该型装备的主要系统和技战术参数，并编写出一份翔实的组训教材，缩短了该型装备战斗力生成周期。
那段时间，海岛总是浸在潮湿的浓雾里，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后来，格桑次仁开玩笑说：“每次看到这本教材，就能想起当时空气中咸湿的味道。”
教材虽已完成，但还需实践检验。新装备实战效果如何？如何发挥最佳性能？对格桑次仁而言，攻关还要继续。
不久，上级组织实弹射击训练，格桑次仁担任该型装备主射手。随着指挥员下达命令，格桑次仁果断按下发射按钮。在轰隆的巨响中，靶标被击得粉碎。
首发命中的成绩，让格桑次仁对下一步训练充满信心：“装备的射击用时等指标还有提升空间，离实战要求还有差距，我们要加强研究，练出更高水平。”
为了缩小这种“差距”，格桑次仁不仅自己继续摸索实践，还带领一批专业骨干探索钻研。
如今，阵地上每名官兵都能担任主射手。前不久，在该型装备实弹射击考核中，他们取得了靶标全部命中的优异成绩。即便如此，格桑次仁还未满足，为了探求更加系统化、规范化的训练模式，他还在向更快、更好、更精的方向奔跑着。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这是关于忠诚和担当的辩证法”
周末的傍晚，落日余晖尽染海空，天光与海色浑然相融。晚饭后，难得有闲暇时间的格桑次仁，出神地望着夕阳西下。他多想妻子米玛卓玛此刻也在身旁，与他共享眼前这片绚烂的景色。
对于妻子，格桑次仁总觉亏欠。结婚近4年，为了守礁任务，格桑次仁和米玛卓玛的婚礼一延再延，至今仍未举办。
虽然聚少离多是两人的常态，但米玛卓玛知道丈夫在“干重要的事儿”，很少抱怨什么。她盼着视频那头格桑次仁的笑脸，盼着一年中两人为数不多的团圆。
那年部队执行任务，格桑次仁向妻子发去一条短信后便音信全无。“我不在家，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妈，你辛苦了！”此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始终没能联系上丈夫的米玛卓玛，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息，心里像长了草……
任务结束，格桑次仁拿到手机，深吸一口气，手颤抖着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远在高原的米玛卓玛听到丈夫的声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电话这头，平日“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格桑次仁也再难忍住自己的情绪，顿时热泪盈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格桑次仁也思念高原上那个温暖的小家。可每当吹着咸咸的海风，望着点点的繁星，想着海的那一边万家灯火，格桑次仁发自内心地感到值得。
脚下就是祖国。这万里海疆中的一座座小岛，是祖国珍贵的“明珠”。扎根岛礁，遥望着四海潮起潮落，坚守与战斗，是一代代海军战士对祖国最深沉的爱。
脚下也是家园。房前屋后的菜地上，生长着辣椒、黄瓜……种植它们的泥土是战士们不远万里从家乡背来的。这里，绿树成荫。格桑次仁说，在岛礁上种树和在高原种树一样困难，有时一场大风，好不容易长出的树苗会被连根拔起。可官兵们不放弃，一遍又一遍地栽种，悉心呵护每一点绿色，“种着种着，仿佛自己也在礁盘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守礁官兵精心栽种树苗。贺江辉摄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这是关于忠诚和担当的辩证法。”格桑次仁说，这个道理，每一名南沙卫士都懂得。
奔跑在环礁跑道
■格桑次仁
闲暇时间，我喜欢来到环礁跑道，踏着脚下的红砖，尽情奔跑。
环礁跑道是由连队官兵亲手铺就而成。烈日当空，我们一起凿土、铺砖，35天的汗水飞扬，让一块块砖石变成了环绕小岛的红色椭圆。
因此，这圈红砖跑道对于连队而言有着特殊意义——它象征着我们的团结与奋斗。虽比不上橡胶跑道那样舒适，可我们依然在这圈跑道上，跑出了专属于我们的自信和风采，而这圈跑道，也见证了一个个年轻战友的蜕变与成长。
大学生士兵刘善浪刚入伍时，体能总是不达标。那天下午，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闷闷不乐。“走！一起去跑会儿！”我带他来到红砖跑道。
跑完一段休息时，我同他聊起了连队官兵一起扛砖头、铺跑道的那35天。起身再跑，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脚下，随即在红砖上晕染、渗透，和战友们曾经在此处挥洒的汗水交融为一体。
一天又一天、一圈又一圈，刘善浪的脚步变得愈发轻快。每次酣畅淋漓地奔跑之后，我们面朝大海，放声呼喊，将心中的压力与焦虑一股脑宣泄出去，只剩下相视之后的开怀大笑。
刘善浪爱上了跑步。有时是朦胧清晨，有时在夜深人静，他会环着岛礁尽情享受脚下的律动。不到3个月的时间，他的体能成绩逐渐提升。如今，不断成长的他已成功考入军校，实现了人生的又一次突破。
不只是刘善浪，红砖跑道上还留下了很多官兵的足迹，留下了他们的成长故事。感到迷茫的战士在这里坚定目标，遭遇挫折的战士在这里重拾信心……
星空下，我又一次换上衣衫来到红砖跑道。奔跑吧，加速吧！岛礁虽小、跑道虽短，却是我们积蓄成长能量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