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份，济南的李阿姨和丈夫一起参加了由某旅行社组织的一个旅游团，前往省内某景区“康养游”。4天后，夫妻俩随团返程时，身上多了一张欠该组团社2万余元的“收条”。此后，经双方多次沟通，李阿姨要回来一部分钱，双方也签了谅解协议，但难去被欺诈的心中不爽之感。

　　旅游归来，李阿姨带回一张欠款21120元的“收据”。黑字为8月25日交上部分欠款后旅行社方面所表注

　　 “现在还有很多人高高兴兴的报名。”记者与李阿姨一见面她说。她决定将自己经历揭露出来，就是为了提醒更多善良老人不要再受骗上当。

　　下面，是李阿姨的陈述——

　　 2020年8月16、 17号，位于李阿姨家附近的某旅行社工作人员，又一次给李阿姨打电话，推销其“康养游”项目，邀请参加活动。此时的李阿姨，刚参加济南另外一旅行社组织的旅游活动归来，兴头正高，答应了邀约。

　　 邀请李阿姨的，是江苏某国旅驻济南分公司。李阿姨来到该旅行社分社驻地后，一名自称姓韩的约50岁女性，随后为大家进行健康方面的讲解。她自称毕业于武汉中医药大学，供职于河北某国医馆。初次相识，李阿姨并没有要求看对方的行医资质，事后，她曾经在网上找到了同名河北某“国医馆”，上面留有电话，却始终打不通。

　　 这次在济南的健康讲座，主办方共邀约40余人。 “韩医生”大谈中医的好处，摆出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治中，中医药如何发挥作用。还当场给多位老人看了病，用针灸和砭石的办法当场治疗了两人。李阿姨觉得，韩医生“治病很准”。

　　 讲座期间，旅行社宣布，将组织老人们前往临沂某景区游玩，旅游期间，继续邀请韩医生给大家讲授关于“康养”的知识。此行程一共4天3晚，收费标准是每人200元。若夫妻两人报名，仅收350元。 李阿姨注意到，旅行社工作人员一再强调，此次康养游只收夫妻游客，不要叫其他朋友。另外，限制名额30个。事后，约有16、17对老年人（其中也有单人）当场交钱或交押金参团。

　　 8月21日上午7点，李阿姨和丈夫一起，从济南跟团出发。上车时，作为常年“资深游客”的她， 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一共去了30几名游客，旅行社愣是派出了11名工作人员，并声称实行的是“1对1保姆式服务”。这种情况以前从未遇到过。李阿姨心思，夫妻俩参加的很可能是个购物团，她有些担心，又安慰自己，反正我身上就带着1000元钱，花完了事——旅行社总不会摁着我让买东西吧。

　　 上午11点许，旅行大巴开到临沂市某景区，准备吃午饭。午饭很好，类似炸肉，炸鱼，炸茄盒，鸡肉……都上了。平时旅行经验比较丰富的李阿姨，此时 心中却产生了第2个疑问：人均团费不到200元，4天3晚的行程能吃得这么好吗？

　　 当天下午，组团社安排大家上山游玩儿。期间，李阿姨担心自己体力不够，没有全部玩完就回来了。晚上，吃得依然挺好。饭后，工作人员抱来一个泡脚盆，并带来泡脚用的药，说这是康养团的特别安排。

　　 第2天，上午讲座临时改为自由活动。中午，依然吃得很好。下午， 还是济南的那位“韩老师”来了，在酒店会议室给大家讲课，所讲的内容和济南差不多。

　　 在这次听课的过程中，李阿姨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老毛病哮喘上来了，胸部憋闷，坚持不下去。便提出想回济南，家里备有专治这个病的激素。但组团社说，我们团里就有医生，怕什么？劝住了李阿姨。

　　 她回到房间后，韩老师也来了，给李阿姨按摩了约半小时，上了针灸，又按穴位。李阿姨的老公也感觉不舒服，韩老师也给处理了一下，两人均感觉好些了，觉得这位“韩老师”尽管身份有些神秘，但确实有些医术。这次出发时，给每人发了一个香囊，见夫妻俩闻着不舒服，韩老师交代，闻着不舒服就放到一边去。

　　第3天早晨，团餐。这也是此行最后一顿团餐，此后都是送盒饭到房间。

　　 又讲了一上午的课。下午，韩主任给团里有老年病的人看病。在工作人员小李和韩医生的反复劝告之下，李阿姨同意了。 韩医生为李阿姨开了一个“康养指导方案”。李阿姨发现，这个“方子”没有签名，也不愿留给她，声称怕方子泄露。在李阿姨的一再要求下，才勉强允许拍了照片。该“康养指导方案”显示，李阿姨被诊断为“早x，哮喘，低血糖，元气亏损，心脏（憋气），胸闷气短……”，此后的诊断字迹不清，省略十几个字。

　　“韩医生”开具的“康养指导方案”

　　 韩医生给李阿姨开了“6天康养”，包括补肺益肾， 每瓶1980元的药品开了5瓶，小计9900元；心脑、补肾固本药品6盒，赠送。据李阿姨陈述，另外赠送价值18000元的长清康养6日游，不过没有写入该“康养指导方案”中。

　　 方案中并没有医生签名，简单的像随手一纸便笺。

　　但此时，周围的氛围让李阿姨心中生出一股恐惧感，她自述，自己唯恐因不配合被旅行团丢了，或者做出其他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只好同意该方案。不过，她也多了一个心眼儿——从身上携带的1000元中掏出700交了定金，剩下的事情回到济南再说。

　　 李阿姨的丈夫，心脏有些肥大，血压偏高。韩医生为他号脉，说了一下病情，夫妻俩感觉诊断的“都对”。随后，韩医生给李阿姨的丈夫也开了3个月的药。同样是一种自制的成瓶药丸。 每瓶售价同样是1980元，开了3瓶，小计5940元。

　　 另外，还开了一盒内装12瓶的“延龄散”，该药收费5000多元。李阿姨事后上网查了查，这款药卖得最高的售价不过900元。

　　旅游团及韩医生售给李阿姨夫妇的药品

　　 期间，韩医生给各位团友一一看病， 她声称“一人一方”。李阿姨却发现，至少她和丈夫拿到的药外观一致，均为每瓶售价1980元。上面没有生产厂家、药品品牌、食药准字……完全就是“三无”产品。

　　李阿姨和丈夫吃剩下未退的“三无药品”

　　这样算下来，李阿姨9900元，她丈夫11,000多元，两人加起来约22,000元。夫妻俩交定金700元，欠组团社21120元。带着这张名为“收据”实为欠款的条子，夫妻俩终于回到了济南。

　　 回忆这趟“4天3晚”的旅行， 李阿姨明显感觉到，夫妻俩从第3天开始是被组团社隔离了。

　　 她发现，旅行社开始有意的阻止团员之间见面，唯恐他们之间聊天交流信息。

　　 除了团餐改为送盒饭，从临沂返回济南途中，游客上服务区。 李阿姨本想问问其他团友的情况，结果还未答上话，全程一直跟随自己一名工作人员，马上靠了上来，催促抓紧上车，根本不给交流的机会。李阿姨更加确定，夫妻俩是被工作人员隔离了，给她的感觉 “就像被绑架了一样”。她发现，在往返旅游大巴车上，11名工作人员将30余名游客一对对实施隔离，使团员之间根本没有机会交流。车到济南就解散，解散前，旅行社工作人员还郑重地向大家催欠，要求回家后当天送到旅行社去。

　　 负责“1对1服务”的小李，第2天打电话催李阿姨交钱。并说，由于公司催得紧，自己已经把钱给李阿姨垫上了。此时的李阿姨，经不住小李的反复催促，交了1万元钱。她怕丈夫心里难受，还劝丈夫别心疼钱，“下个月发了退休金就有了”。接下来，在小李的一再催促之下，又陆续交了2700元。 此时，李阿姨要求对方给开具发票，公司会计则以种种理由不给开，甚至连收据也不给开。双方为此发生争执。旅行社会计称，他们收到的是小李垫付的钱，不能给李阿姨开发票或收据。李阿姨据理以争，坚持只认旅行社，钱给了小李就是交给了旅行社。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对方终于写了收条。

　　 此后，小李一再打电话向李阿姨催欠。在电话中好说歹说，说得李阿姨也心软了，费用交到了15,000元，此时，终于也肯开具收据 。交到15000元之后，旅行社不太催李阿姨了。

　　 此时，仍对这家江苏某国旅驻济南分社抱有幻想的李阿姨，问旅行社，之前提到的赠送长清6日康养游的地方，表示想去实地看一看。旅行社却答复，长清的这处康养基地没有谈下来，因此也看不成。到了11月份，又通知李阿姨夫妇，可以改去德州某基地康养。李阿姨和丈夫觉得距离济南太远了，不想去。旅行社称，本来就是一个赠送项目，李阿姨和丈夫不去就算放弃了。

　　 从一开始应邀到济南的旅行社分社听讲座，到夫妻俩前往临沂参加康养游活动，到返回济南后遭遇一系列催欠款操作……李阿姨感觉，自始至终，对方的组织非常严密。比如，前往临沂某景区的旅游大巴车上，自己应邀在双方旅游合同上签名。只不过，该合同是“集体的那种”，各团友均在上面签名，签后合同却并未给李阿姨和丈夫一份。

　　 特别是， 在活动期间，旅行社还要求李阿姨夫妇在一纸委托协议书上签字，李阿姨隐约记得，大意是自己同意对方委托某机构加工食药品……在当时感受到某些压力的混乱情况下，李阿姨稀里糊涂的就签了。这个委托协议同样未到她的手中，只是在后来双方因服务争执中，旅行社工作人员提到“你不是签了委托书了吗”。

　　 在几次交费时，李阿姨一再向组团社要发票，对方却始终拿不出来。多了个心眼的李阿姨收集到两次交费POS机打出的小票，显示收款单位一个为某汽车修理厂，一个为某珠宝公司。她不知道，这两个收款单位与组团社江苏某国旅济南分社是个什么关系？

　　POS机打出的小票，注明实际收费单位

　　在此次“康养游”中，“韩医生”一共为李阿姨和丈夫开了8瓶模样高度一致的药，是典型的“三无产品”。至于其中是什么成分根本不清晰，在吃了一些之后，夫妻俩不敢吃了。

　　 后来，李阿姨在与旅行专业人士沟通后，更清楚自己受骗上当。于是，将此情况反映到济南市市中区旅游局，经过后者协调处置，旅行社退回了11000元钱——夫妻俩已经吃掉的药品价格，另外的花销，因为吃药，从中扣掉。

　　据悉，由于在调查中发现涉事的这家江苏某国旅济南分社是合法的旅行社，未做其他处理。在旅游部门介入处置该事件的过程中，一直对李阿姨“1对1服务”的工作人员小李，打起了“悲情牌”，总之，说的李阿姨心软。最后，在给李阿姨退了1.1万元之后，双方写下了和解书（退费协议）。其中明确提出：

　　“甲、乙双方在平等、自愿的情况下，经协商达成如下协议……一、乙方自愿放弃上诉、申诉、起诉等权利，通过第三方协调，甲方退费给乙方；二、甲方已退给乙方壹万壹仟元整小写：11000元，以微信的形式以交付给乙方，全部结清，所有收据收回，一人一方3瓶、延龄散5小瓶；三，本协议一次性处理终结，任何一方不得反悔，在甲方依本协议约定支付全部款项后，双方所有大的争议即告终结。从签本协议之日起，乙方不得再以任何理由任何问题向甲方提出任何要求，否则甲方有权追责乙方在此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和甲方付给乙方的所有赔偿，并且甲方有权追究乙方的相关法律责任；四、本协议为双方平等、自愿协商的结果，是双方真实情况表达，并且公平、合理。本协议内容甲乙双方已经全部理解无误，并自愿履行。本协议一式两份，签字之日生效。”

　　 退费协议的签署时间为2020年11月11日。

　　双方退费协议

　　看来，该江苏某国旅驻济南分社果然是组织严密，做事情一板一眼。对付游客所有环节都充分设计好。抓住游客各种心理（贪小便宜、恐惧、盲从、同情心）自己早已磨刀霍霍……

　　 对于李阿姨的此次遭遇，济南本地一家旅行社资深人士表示，此外省旅行社驻济分社的做法，已经存在违规嫌疑。

　　据分析，违规之一，是游客去时尽管与组团社签了旅游合同，但并非人手一份的那种旅游合同，而是貌似“集体合同”。而类似这种散客报名，有别于同一个单位的出团，游客之间互相不熟悉，是不能作为集体合同来处理的。

　　 其次， 旅游合同的内容不清晰，事实证明，组团社未能将合同发给游客，存在欺诈消费的可能。

　　 我国的《旅游法》规定，旅行社的营业部没有权利设计旅游线路，只有旅行社总部方可，只能销售后者设计的线路产品。“江苏某国旅驻济南分社”是什么性质暂不掌握。若是前者，自行设计“康养游线路”已属违规。

　　 而按照《旅游法》，李阿姨等同团游客，在旅途过程中所购买的商品若不满意，完全可以要求退货，旅行社有义务垫资全款退款。本案中， 组团社推荐医生推出的药品，实际为“三无产品”，作为药品或保健品入口，这种操作非常地野蛮，对游客身体健康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

　　 回头看这个所谓的“康养团”，更是问题重重，机关算尽——

　　 组团社刻意限定夫妻方可报名，不允许带朋友一起来参加，其目的就是为了将游客分而治之，杜绝游客熟人多沟通方便。

　　 李阿姨还注意到，意识到问题之后，她的每一次争取，都会得到一定的退款。 济南本地某旅行社那位行业资深人士分析，类似活动，一般是有大数据分析的，从程序设计上，就有给游客退款方面的设计，避免事态升级。但是，总不会是所有的游客都要求退款，剩下的游客，就会带给组团社和从业者相当可观的收入。

　　 采访中了解到，今年，受全世界大流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旅行社行业普遍生存艰难。 相比那些依法经营的旅行社面临的生存窘境，而各在别违规操作、蝇营狗苟的“旅行机构”，则赚到暴利。据说，济南有与上述旅行社分社性质类似的机构，在疫情期间就组织了数千人“康养游”。其中利润惊人，狠狠赚了一笔。 多位知情旅游业者表示，此行为严重损害旅游消费者的权益，是行业不正之风。呼吁旅游主管部门绝不能姑息，不能因为疫情期间旅游行业整体艰难而监管有所放松。更不能把这种非正常操作的旅行机构作为行业的希望来予以放纵或支持。

　　一句话，旅游业需要健康的恢复，而不是带着病的恢复。

　　山东省旅游行业协会旅游康养分会周辰会长了解李阿姨夫妇经过之后，肯定的说，上述机构推出的所谓“康养游”“康养指导方案”，与得到政策支持的康养、医养均没有任何关系，实际是一种兜售“保健品”的欺诈行为。他建议有关部门严查、严管。并呼吁媒体、消费者将其与正规的旅游康养活动分开。近期，旅游康养分会也将发出启示，向广大游客普及康养知识，增强鉴别能力，防止不良商家欺诈消费者。

　　（整理/大众报业·齐鲁壹点记者 乔显佳 应李阿姨要求，此次报道不具当事旅行社全名。文中提到“韩医生”“韩老师”“韩主任”为同一人，尊重口述不作统一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