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第一件事就是填表，年龄：15岁，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学生。填完那张表意味着开启了新的人生。进入大学后，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最初他也梦想着读中文系或历史系，而当时而毛振华的成绩，除了数学分数比较高，其余则平平，不太好报志愿。镇上老师给他建议，退而求其次，学个经济，可能和生产队的会计挂得上钩。

结果毛振华以县第一名的身份考取了武汉大学，轰动一时。到了学校，他才发现经济系是武汉大学最热门的，并且是分最高的一个系。79年的武汉大学，招生总共是907名。

从一个偏僻的乡村来到美丽的武汉大学，和以往相比，他觉得自己读了不一样的书、上了不一样的课、认识了不一样的人，更重要的是有了不同的梦想。

回首过往，他觉得非常值得的感谢的是图书馆：“我每天都要从樱花大道一步一步爬上去，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去朝拜神殿，当时就觉得每天都有仪式感。我不仅只学经济学课程，也读了大量文学、历史、哲学的著作，接触到许多伟大的思想，它永远地改变了我和我的后代。”

“从橙红的光影里 / 从苏醒的树林里 / 我扛着简单的行李 / 顺着山的标志 / 走向这高大的梧桐，幽静的山林 / 走向这绿色的琉璃瓦，灰白的墙壁 / 顺着这通向藏书的台阶 / 一级又一级”。这首毛振华大学时代完成的诗歌，取名《我已然留在这里》。

“每个人进入大学的体会不一样。有的人在那里获得了生存技能；有的人在那里得到了社会关系；更多的人，得到的是知识。就我而言，大学首先给我的，是眼界。”

大学四年里，他和那些知青同学一样如饥似渴的学习。他至今感激当年的武大校长刘道玉，推动学分制、主辅修制、插班生制、导师制、贷学金制、学术假制等改革，学生可以转系转专业，文理科可以互转，校外的也可以转入，掀开了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序幕，创造了比较自由民主的学术环境、尊重学生志趣的气氛。

他怀念1980年代的启蒙岁月——年轻人都在思考中国的未来，僵固的思想被接连颠覆，整个民族焕发着蓬勃的、向上的朝气。

24岁的处级干部

大学毕业之后，毛振华又如愿进入国家机关成为了一名公务员。乡村出来的他对公务员生活很向往，能从乡村到省政府工作他也很满足，而且当时进的湖北省政府离武汉大学很近，就在水果湖。

毛振华先是在统计局，干了一年多，就和数据打交道。后来去了湖北省委调查研究室。20岁的毛振华，可以说是进了“苦”科室。跟着领导，长途跋涉上山下乡做调研。加班修改稿子到深夜，都是常事。深更半夜到基层走访，也不是没有。几年的努力，他成了湖北省委政策研究室经济处科长。

1988年海南岛要建特区消息非常刺激他，他争取到了去海南参与筹备特区的机会。但这时候他在武汉已经结婚、分了房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毕业后的五年里写了差不多100万字的文稿，发展得挺不错。所以也非常纠结，征求了不少同学的意见，大家鼓励他去。

到了那时还非常落后的海南以后，他很努力，上班很有劲头，每天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因为新的会被偷走）。海南省第一个政府工作报告是由他一个人草拟的，有时候，温度太高而办公室没有空调，只能在8开的大稿纸下面垫着毛巾，用钢笔悬笔写作。就这样在上面写了几万字的政府工作报告。

前不久一位在海南省政府工作的同事找到那份原稿送给了毛振华，他非常珍惜，这是他青春的见证。

在海南的工作非常顺利，省政府正式成立后他成了副处长，那年他24岁。调至海南后他继续负责各类报告的撰写，稿费颇丰，“当时千字的稿酬为10元，他每月能收到几百元钱稿费，这笔收入甚至是他工资的两倍”。

两年后毛振华有机会调到北京的国务院政策研究室，全家放弃了在海南的三居室，来到了梦寐以求的中南海。

开创中国信用评级行业

在北京，毛振华见到了自己的武大师兄卢建，当时这位37岁的学长是中南海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而这仿佛是他未来的轨迹。“我不想等11年后才有一个新的岗位去体现自己的价值，等待是最大的痛苦。”毛振华在一次采访中回忆到。

1992年，南巡讲话又带来了一个新的历史机遇，让作为学者和研究人员的毛振华可以去实践他一直关注的改革开放。很好奇、很冲动，想去做，但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当时，经过与师长、东升同学、田源师兄及好多下了海的同学讨论，最后他觉得要创办一个企业。模仿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很成功的商业模式，创办了一个国外有、国内还没有的企业，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个企业是做什么的，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但是知道这个行业的历史和影响。他对信用评级行业充满好奇心，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实践。

1992年他去说服领导批准这个机构的时候，就说信用评级是一个国际惯例，于是领导就批准了，让一个没有干过的人去干一件领导也不太了解的事。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一颗好奇心成就了一个行业。

毛振华在央行拿到了金融业务许可证，在国家工商总局也顺利拿到了执照。股东也全是国资背景的。

1992年10月8日，中诚信成立，中国第一家从事资本市场信用评级与评价的独立中介机构宣告诞生。10月9日，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报道了这一消息。

毛振华希望把它做成“中国的穆迪”，而此时他也只是偶尔在报纸或广播上了解到穆迪这家公司，“穆迪公司调高了中国政府的发行债券信用等级”之类的语句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公司成立两个月后，毛振华同董辅礽、厉以宁、江平等几位著名学者，一起制定了国内第一套信用评级指标体系，公布了第一部《信用评级业务指南》。

但是当他终于可以给要发行债券的公司评级了，当时国内没有债券，无需评级，于是他努力的方向是怎样让中国有债券。在这个过程中毛振华就先做公司改制、公司融资的一些咨询服务。一边做，一边等，也成了中国第一个做财务顾问的。

失去8个月的自由

公司迅速发展后，股东却容不下他，董事长要罢免他这个总经理兼法人代表，毛振华才明白，手里没有股权，自己就什么也不算。不过是个可能会被随便打发的经理人。仅仅是一场投票，就能让他失去一切。如果董事长的提议超过25%的股份同意，他就得走人。多年后，万科王石也有类似的遭遇。

投票结果出来的那一夜，毛振华在二环转盘，饶了四五圈，就是转不出来。他觉得头晕目眩。毛振华曾提到，那是他一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关头。结果在同学陈东升的帮助下，他以23%的投票结果涉险过关。

痛定思痛，1995年到1998年毛振华去了香港工作，但临走之前，他和中诚信达成了一份协议，就是他去香港后，中诚信的职务，他一并兼着。通过股票、工资和股权激励毛振华有了一些积累，拿着这些钱一点一点购买了他自己创办公司的股权，成为最大的股东。

当他正打算展翅高飞时，1999年，中纪委对毛振华进行了调查，询问有关中诚信在改制过程中涉嫌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毛振华说，这种“调查”，用现在的话叫“双规”。整整8个月，他被24小时看守在房山的一个宾馆房间里，与世隔绝，直到调查结束前的两个月，房间里才多了一台电视。

苦苦的等待，终于换来了自己的清白，等他出来时，未曾谋面的孩子已经半岁了。对于外界来说，毛振华经受住了考验和调查，靠得住，也为未来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信用市场的腾飞

此后，毛振华把中诚信锻造成中国信用评级领域的领头羊。但直到了2006年，中国人民银行开放了银行间债券市场，市场迅速扩容，评级才成为一个能够赚钱的行业。

穆迪公司是家百年老店，行业标杆。2017年收入为42亿美元，在全球拥有约12,600名员工，并在42个国家/地区开展业务。此前毛振华奉穆迪为标杆，2006年，穆迪以1亿买下中诚信49%的股权。

虽然穆迪的入股，也是对中诚信的肯定，但毛振华的感觉是“悲愤”。穆迪入股是认为本土评级企业不行的监管部门要求的。毛振华说：“穆迪的进入没有给中诚信贡献什么，它的窍门就是一个财务分析方法，我早就摸透了。”

尽管做得没有那么大，离当初定下的“穆迪”的目标还相去甚远，但公司做得比较稳健，深耕信用产业，走专业化发展之路，不断完善信用产业链条。至今在信用评级行业稳居国内第一位，是世界第四大的信用评级公司（仅次于美国三大评级机构穆迪、标普和惠誉）。承做了中国资本市场几乎全部金融产品评级的第一单，市场占有率约35%。中诚信可以说是国家在这个行业里的一个代表，尽管这只是一个小行业。

“穆迪现在市值是100亿美金，中诚信估值才100亿元人民币，差距是非常明显的。通过艰苦的谈判和增资扩股，穆迪持有的中诚信国际股权比例由49%下降至30%。2018年1月，中诚信集团出让了部分股权，为中诚信国际引入了中信资本、三峡资本、红杉资本、高瓴资本、博裕资本等机构投资者的加入。当初穆迪投了1亿，如今每年分红都不止那么多了。

2017年6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商务部正式对外发布《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2017年修订）》，在服务业领域取消了“资信调查与评级服务”的外资准入限制。2018年5月31日，穆迪（中国）有限公司已完成工商注册，注册资本1亿元人民币，注册地为陆家嘴。一场新的竞争即将开始。

激流勇退之后的华丽转身

到了2007年，公司成立15周年的时候，随着债券市场的迅猛增长，中诚信的发展步入快车道，他淡出公司的日常管理。那年他43岁，从某种意义上算退休了。他觉得应该尝试更多的人生体会。

由于他在公司一直参与宏观经济的动态分析，凭借在这方面的研究和中国人民大学有了合作的机会，此时好奇心促使他选择回归学术。如今他是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十余年间，他和人民大学的宏观经济研究颇有建树，推出的宏观经济报告作为当局决策的参考。

在2018年，武汉大学125年校庆中，毛振华发表演讲：“我感谢我们的老师，他们教会我们知识，让我树立了正确的价值观，掌握了学习和分析问题的方法，永葆了一颗好奇心，并让我拥有实现好奇心的能力。如果没有读过这些书，我不会知道人类社会有这么伟大的知识，我上大学前认识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所以当时我就想今后要当大学老师，应该让更多人了解这些知识。这么多年来我一有机会就想着当老师。

我终于如愿回到学校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最荣耀的事情就是三年前受聘成为武汉大学教授，并担任武汉大学董辅礽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院长，这是我人生最高的荣誉。现在我对自己依然有着清晰的判断：我不会成为一个大师，因为我老师董辅礽先生的勤奋、睿智和扎实的文献功底都是我不具备的。但是，当好一个教书匠、培养学生是我尽应尽的职责。”

精神的家园

“我在商业上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兴趣做财富英雄。”毛振华说，“我的商业生涯基本上是这样的：有一点经验，当一个观察者，一定意义上当一个思考者，就差不多了。”

2006年，毛振华成为海惠·小母牛顾问委员会主席。作为国际小母牛组织（Heifer International）全球扶贫联盟成员，海惠·小母牛长期致力于在国内通过发展养殖业等项目，帮助贫困农户实现家庭收入增加、生活改善，最终实现自力更生。

2007年，毛振华和他的两位兄弟，向母校长山小学捐款300万，用于改扩建校舍。毛振华的母亲彭惠芳曾在这所小学教过书，新校舍落成后，长山小学更名为惠芳小学。

2017年6月，毛振华捐赠5000万元与武汉大学共建的“振华楼”交付使用。本想以母亲之名命名，一则表达对教师这个群体的感恩，二则表达他像爱他母亲一样爱着他的母校。但考虑到他的名字有振兴中华之意，对学生能够起到更好的激励作用，他最终理解和接受了“振华楼”这个命名。

“我的名字放置在大楼的外墙上，就像我每天站在这里，向我尊敬的老师们、向我伟大的母校、向母校的人文学科、向母校散发出的人文精神、大学精神致以感恩的敬礼。”在振华楼启用仪式上，毛振华的致辞令人动容，那是他发自内心的谦卑。

“在这精确的纬度，我种下了我的信念，我的职责，和我的毅力/我的诗，将永远写在跋涉者的行列里/我的躯干在上升，我的根在一层层地下延/我的上升是去摘取熟透的果子，我的下延是为了熊熊地燃烧/直到这山成熟，这土地，再没有一丝黑暗和冰冷的记忆”这是《我已然留在这里》的最后一节。

2018年5月20日，中诚信集团和东湖高新区签约，投资20亿元在“金谷”区域建设中诚信集团总部大厦，作为集团总部及旗下中诚信社会信用事业部总部整体从上海迁入光谷的办公场所。

毛振华分享过一段话：“生活中有人会问，女孩子上那么久的学，读那么多的书，最终不都是回到一个平凡的城市、嫁平凡的人，相夫教子吗？我认为，同样工作会有不一样的心情，同样的家庭有不一样的情调，同样的后代会有不一样的素养。”他希望我们的后代在平常中找到快乐，在平常中找到伟大。他的梦想就是，我们的后代能够在平常中拥有一颗好奇的心。

治学育人让毛振华获得了真正的宁静，他享受做学者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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