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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两隔,再也听不到您说“好孩子”

2022-09-14 10:07

音乐周报

记者:林蔚东

今年恰巧是我和金老师相识的第十年。在我的心中,金老师夫妇不仅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家人。金老师用毕生的精力,为祖国培养了大量音乐人才,目前都活跃在舞台、各大音乐团体及院校。金老师生前积极参与各类与打击乐有关的活动,把对晚辈的爱洒满了祖国大地。金老师的仙逝对中国打击乐界和音乐界来说是极大的损失。尊敬的金老师,您一路走好,金老师千古!

2013年我结束了在上海的学业,金老师把我从上海带到北京,开启了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光。

考大学前需有合适住处,要兼顾起居、练琴和上课三不误。念我当时年纪尚小,金老师和夫人张老师在他们的院子里四处打听哪里可以租到合适的房,最终托人帮我租下了在金老师对面楼的一个屋子。时至今日,每当我去金老师家,总要再看一眼那个陪伴我度过重要时光的小屋。

金老师每天下楼遛弯,刻意绕我楼下,驻足听楼上是否有我的练琴声,如果很安静,便会按下门禁:“蔚东,干嘛呢!”几年后,金老师回忆那段时光,都要打趣我,“蔚东说:金老师,我洗澡呢!”然后开怀大笑。

每周的练琴成果都要去金老师家进行汇报,金老师上课的时候,那叫一个认真——对学生认真,对音乐认真。

经过金老师长时间的调教后,他把我推荐给了他的学生,我的师父,李飚老师。第一次去李老师家上课的那一天,金老师夫妇陪我舟车很久,路上指着给我讲这是哪,那是啥。南方人的我第一次见到结冰的水面就是金老师指给我的潮白河。

初次课后,李老师非常不满意,说了非常多的问题,张老师坐在一旁,拿着笔记本一条一条地记下来,写了满满两页纸。回到住处,金老师给我下了军令状,按照这上面的一条一条地改。自那以后,金老师遛弯更多了,门禁按得也更多了,上课更严厉了。

金老师夫妇是特别好的老师,也是特别好的长辈。小朋友都不喜欢吃菜,我也不例外。金老师发现后,经常亲自包饺子,不是节日也包,再冻好了让我去取。金老师说:“你不爱吃菜,但是爱吃饺子,我把菜都包进饺子里,这样你就能多吃菜了!”性格使然,我喜欢把感恩放在心里,况且那时候15岁,语言组织能力糟糕,只能把感激之情埋在心里。但金老师阅人无数,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那时候经常对我说:“孩子,我还不懂你吗?”——直到现在,我还有很多话还没和金老师说,是我莫大遗憾。

2014年的春节,是我第一次体验北方的凛冬,那个春节我记忆犹新,因为要备战音乐学院的考试。

春节刚过,音乐学院的考试便开始了,五湖四海的学子带着梦想和汗水来到这里,我也是其中一位。金老师夫妇同我父母一起把我送进考场,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零下十几度的雪天,父母冻得直跺脚,金老师夫妇则在音乐学院琴房楼下威严地站着。路过的音乐学院老师看到金爷站在这儿,皆对他鞠躬问好。那时的他宛若雪中的松,在我心中又宛若定海的针。

考入中央音乐学院,荣幸且如愿拜在师父李飚门下,进入飚家班,金老师把我叫到家中,仅对我说:“尊师重道!”上学后的第一学期,我因不适应大学生活和贪玩,师父很生气,金老师得知此事后立刻联系我,把我批评了。印象中那是金老师第一次批评我,故我知道我闯了大祸。自那以后,我一直保持着一天8小时雷打不动的练琴时间,直到参加工作。

我在北京的日子,金老师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无论是我在学校练琴和上课情况,还是我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他都能知道。有一次我问金老师您是如何知道的,金老师抽了一口烟斗:“我有线人盯着你呢,你得好好努力!”说完又是标志性地开怀大笑。我的每一次过错和成绩,都成了金老师关心的要事,我每一次的成长都有着金老师和师父的“质检”,直至今天。

金老师不仅对我关心,对我们师门的所有的师兄弟姐妹都关心,每次拜访金老师,他总会关心大家的情况,希望能为大家做些什么。前些日子,金老师让帮忙找照片,我打开金老师的手机相册,其中有他个人收藏的相册,里面大多为其学生从小到大的成长照片。原来我们的每一次成长、每一次成绩,金老师都在默默关注、记录和收藏。

金老师对我的家人也关心,每次拜访金老师,总是先问我祖父祖母的身体情况、父母和哥哥的近况。两年前,哥哥报考中国政法大学博士,金老师更是经常打电话问我他的考试情况。哥哥如愿考上后,金老师比我还要激动。金老师常对我说,在他的心里,我不仅是他的学生,也一直是他的家人。

我一直以为这位叼着烟斗的、用茶缸子喝茶的、养着蛐蛐儿的、每天乐乐呵呵的、生气会来两句京骂的、忙得不亦乐乎的、在我心中高大伟岸的老顽童是不会老的。

可事实是,我长大了,参加工作了,他真的也老了。

假期刚开始的某个早上刚睁眼,收到其夫人张老师来信,信中说:金老师生病了,情况很不好,问他想见谁,他说蔚东。我从床上跳起,买了机票赴京并且通知我的家人。哥哥以最快速度先行从学校赶到金老师家,告诉我金老师很瘦,并传来了几张照片。

在飞机上,我看着金老师消瘦的身体,眼眶湿了一路。想起最近每次打电话给金老师,问他晚上做什么好吃的,他总说减肥呢,吃点白粥青菜——都是在哄我!到老师家看到他老人家后,我跪在老师面前,说不出话来……我心里无比难受,无比恨自己,恨自己对老师的关心还不够,恨自己的愚钝,恨自己太慢了。金老师见状放声大哭,嘴里念叨着:“想蔚东了。”

拿着老师的医学报告,我四处打听如何高效就医。第二天金老师将进入医院住院,父母还在赶来的路上,金老师说一定要见到我的父母再去住院。父母赶到后看到消瘦的金老师,崩溃大哭了起来,金老师反倒安慰起我父母:“小病小病,团圆时刻,你们给我乐起来!”

这天以后,我和家人、兄弟陪同金老师夫妇开始辗转于多家医院,金老师也开始了他就医之路。

疫情当下,就医显得尤其困难。一次次的核酸、住院、出院、治疗和其他琐事逐渐消耗着金老师的意志。其间,金老师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总要假装没事的样子,让我给他买汉堡,说自己从不知道原来汉堡这么好吃,想天天吃你们年轻人爱吃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和我回忆他的故事、我和他的故事。我耳朵听着,脸上笑着,实则内心如千刀万剐般,百感交集,自责难耐。

金老师一再命令我,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允许告诉圈内人士,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我万般纠结却只能遵照老师的意思办。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老师开始不断地给我交代事情,这些事情里面,有着每一位他惦记的人,还有每一位他关心的孩子们,还给了我人生信条让我记下。我越是听着,越是紧张,不断地安慰金老师,一定会好起来的,莫要交代这些。

新学期伊始,由于工作需要,我只能先忐忑地返穗工作,哥哥一直陪伴金老师左右,我每日都为金老师祈祷,但又感觉自己很无力,能做的只有每天同哥哥沟通,了解当日情况。在最后一次住院的前一天,金老师说希望同我视频一下,在视频之前,我整理了无数次的情绪,希望告诉老师,一定要振作,一定会好的,可是一接起视频来,看到金老师更憔悴的容貌、更消瘦的身躯,我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在眼里打转,强忍没让它流下。

视频里,金老师故意抬高了声调,似乎很有精神的样子,又似乎从前的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我知道,金老师要强,不想让我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就像前些日子要搀扶他的时候,他也执意要自己挺直腰板儿慢慢地走。视频最后,金老师还是哭了:“蔚东,我还想去福州。”

按照目前情况,仅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金老师的家人很希望可以有亲朋一起加入进来,但是金老师一再嘱咐不允许告知外界。我只能斗胆违背老师意愿自作主张一次——想起前些日子金老师因无法参加师弟的毕业音乐会担任评委而遗憾,我于8月底去电师弟,和他说金老师有事要忙,无法参加评审和论文答辩。好在师弟机敏,打电话给金老师的挚友刘老师询问情况,刘老师打电话给金老师,金老师才如实说明了情况,但依然交代不能对外说。刘老师因疫情无法马上进京,让其孩子刘锐加入协助的队伍。这个队伍有一个微信群,叫作“一切安好”,群里的大家每天晚上都在互相沟通金老师的就医新进展。但在金老师住院后,医生告知我们这里或许是老师的最后一站了。

老师在ICU撑了五天后,我还是等到了坏消息。我亲爱的金老师走了。我强忍内心之绞痛,泪眼婆娑地奔赴北京,送别我亲爱的金老师,金爷爷。

安葬金老师的那个上午,按照伊斯兰习俗,我坐在金老师的墓前听阿訇和满拉为金老师念经祈祷。旁边的火车呼啸而过,恰巧长鸣两次喇叭。师哥指着墓的方向同我低声道:“看,有蝴蝶。”——蝴蝶在我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又横着绕着在场的各位飞了一会儿。经念完,蝴蝶飞走了。

敬爱的金老师,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和您交流。您走后的几天就是教师节和中秋节了,您的生日也快到了。今年两个节日千载难逢地在同一天。您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亲人。很想和您团圆,您却同我已阴阳两隔。您的离去对打击乐界、音乐界、文化界和教育界都是极大的损失。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您的笑容,再也听不到您说“好孩子”,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还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和您说,不孝徒儿追悔莫及!敬爱的金老师,我定会按照您的嘱咐把您交代的一件件事做好,把您教会我的东西继续传承下去,不负您对我的期望。

敬爱的金老师,您一路走好!阴阳挥别,我止不住悲伤、泪水、无尽地哀思和沉痛地哀悼。

敬爱的金老师,您永远在我心里。我永远感恩您,永远想您。

林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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