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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辞俚语，希望大家喜欢
首先感谢一下编剧朱朱，让我这个自娱自乐的小系列不至于草草结束。因为在昨晚播出的倒数第二集中，徽柔在朝堂上唱了一首司马光的《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我们就以这首词，结束这个系列，也顺便谈一谈自己对这部剧的一些想法。
其次也要感谢一下阅读并提出意见的朋友们。疫情在家，读书写字，诹出几篇小文，每日一边看剧一边在电视机前挥汗，掉些脂肪，练出些肌肉来，剧也不知不觉追完了。其间所撰，不过蝇头小文，饾饤成篇，自娱自乐，但仍有不少朋友提出建议，使我进步，在此并致谢忱。
好了，回到作品上来。我们先看一下台词图。
全词如下：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这首词不难理解，写的就是宴饮歌席上的一个美人。男同胞们恐怕经常会被问到一个死亡问题：“当你看女生的时候，会先看哪里？”答曰，看脸、看腿、看胸、看臀，看手，反正只要心里觉得美，那就是看啥啥都有。
可人家司马光是从发髻开始看的，就问你清流不清流？
词的上阙，先写美人发髻随意挽成，再写脸上并不浓妆艳抹，而是略施粉黛，作品没有从正面描写这位美人的眼耳口鼻等五官，却从侧面如发髻、妆容去写，便把美人的清素淡雅、高洁绝俗的美丽描绘了出来。整体视角是从上到下的。紧接着镜头拉开，开始观察美人的体态。作品用比喻的修辞来写她的衣服和舞姿，她的衣服就像烟笼翠雾，十分飘逸，而舞姿就像不定的游丝飞絮，轻盈柔美。作者并不铺金缀玉、雕饰辞藻，而是用非常淡雅素朴的笔调，把一位翩翩起舞的美人，生动传神地展现在了读者面前。
下阙转入抒情。也许是这位美人舞罢，便悄然离开了，以致词人蓦然伤感，他说：“相见还不如不见，有情还不如无情。”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自己的眷恋爱慕之情已经到达了极点，而这种可望不可即的美又是最令人感到无力和痛苦的。
你一定知道仓央嘉措有一首很著名的情歌，是用藏文写成的。后来四川大学著名的翻译家曾缄先生把这首情歌用七言绝句的形式翻译成了汉文：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熟悉吧？这首词里的情感，正和上面这首情歌里所要表达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当酒醒人散笙歌罢，词人感到一阵怅然，面前只空空小院、空中斜挂明月，四周只剩一片沉寂。她去了哪里呢？词人又怎么样了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这首词的魅力正在于此，它的结尾余味绵绵，给读者留足了悬念，令人遐想万千，有“尽在不言中”和“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
这是司马光早年的作品。提到司马光你会想到什么？我想，大多数人可能会想到两件事，一是砸缸（这真的虎到有点可爱了），二是皇皇巨著《资治通鉴》（这个就厉害了）。即便你对司马光不了解，但看了剧，看着他在最后这几集化身谏官牌小钢炮，对着梁怀吉和福康公主一顿狂轰滥炸，动辄礼义为上，动辄教化当先，大概也能留下一个长期浸润于儒家礼教之中以至古板甚至有些刻薄的士大夫印象吧。
司马光并不以词擅名，写文学史一般不会把他写进去，他留下的词作，也只有寥寥三首，但可巧，这三首词全部都是这样的香艳之作。你能想象这样一个老派、古板、被苏东坡称为“司马牛”的倔强文人，写出这样缠绵悱恻、委婉动人的艳词吗？
其实，还是如我们之前强调的，词本身的娱乐性很强，士大夫文人写写艳词，这本就无伤大雅，在当时实为一种风气。宋人吴处厚在《青箱杂记》里就说：“所谓正人端士者，亦皆有艳丽之词。”所以万不可因为司马光写过这样的词，亦或是因为剧中他竭力反对徽柔与怀吉的交往、表现得刻薄寡情便给他扣上一个“伪君子”的帽子。相反，这样的词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文化信息，比如当时士大夫之间蓄养歌妓、喜好宴饮的风气，比如宋人清素雅致、平正纯和、轻淡精细的审美观等等。
在文章的最后，也是整个系列的结尾，还是要谈一点对这部剧的看法。
《清平乐》播完了。统而言之，这部剧虽不至到毁誉参半的地步，但剧集进行到中段时，用高开低走来形容恐怕并不为过。评分骤降，毁者大多指其朝堂线与后宫线混乱，剧情拖沓，缺乏“爆点”，也就是所谓的戏剧冲突。其实，以仁宗皇帝为主角，本身就有很大的写作难度。你看在最后一集，仁宗说：他不过是要维持一个平衡罢了。
因为宋仁宗虽然在位四十二年，是宋朝十八帝三百一十九年国祚中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在他治下，宋朝迎来了最为开明、平宁、繁荣、昌盛的时期，史家文士，取相对“盛唐”之概念，惯以“盛宋”称之，足见心中念其直追盛唐气象之意。但宋仁宗并不能算是一个铁腕帝王，要写帝王，写康熙、写乾隆、写秦皇汉武、哪怕写东征西讨、开疆拓土的隋炀帝，都能写得有声有色，但要写仁宗和他的天下，若然写出雄才伟略，写出君临天下的王者气象，反而不像他自己，最终呈现的效果，只能是素净、简雅，处处充满着一种节制、中正、平和的气息。
这是一部电视剧，是艺术作品，又是根据网络小说改编而来，因此不能全当历史看，我没有看过小说，但仅看剧中徽柔和怀吉的感情，与史实相比就有许多艺术加工，想看徽柔和怀吉在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可以去看看司马光的《涑水记闻》。除此之外剧中还有不少与史实的出入。但当你看过这部剧，若然真的从皇室们的剧情中感到如水的平淡，人人都在纷纷扰扰的世间寻求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又从臣子们的剧情中感受到浩然正气，看他们犯言直谏，和这种平衡进行着抗争，看到这两股力量相互交织，那我想这就是编剧对历史最大的尊重，因为她把握住了那个时代的一种心照不宣的主流格调。这格调，既有宋人心忧天下、先忧后乐的崇高气节，也有宋人追求的平易简淡、中正节制的别样风雅。
所以正如我在第一篇谈晏殊的文章中说的那样，看这部剧，别动不动就给编剧寄刀片，观剧指南，简单四个字，各取所需。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