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这个人物和探春比较相似,但她和探春不一样的是,探春读过书,所以做事情不会流入市俗,不会做的那么绝,更不会杀人灭口,但凤姐不一样,她属于有才无志的那种类型,这在判词中就有体现:探春的判词是“才自精明志自高”,而凤姐只有“都知爱慕此生才”。探春不仅有才,也有她自己的远大志向:“我但凡是个男人我早走了,立一番事业”,而凤姐只有理家的才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理家,即使有自己的一点理想那也是为了炫耀自己是多么有才,并不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更不会为贾府的未来考虑,这也是为什么探春在抄家的时候明白了贾府会从内部一败涂地,而凤姐获得了秦可卿那样明显的警示都还是不懂得料理俭省之计。再有,凤姐处理事情的时候是杀伐决断、不留后路,对下人是严得不能再严,平时在生活中也是一副不讲究风度的样子,例如第28回“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探春就不可能这个样子,她懂得照顾到下人的情绪,这在“探春理家”中就有体现。
对于凤姐这个人物,我一直觉得她并非人们所想的那样十恶不赦,虽然她身上的确背负着很多人命,但这些人命也不能全部归咎到她一个人身上,再有,她也并非就有那么冷血无情且无比强烈的杀人之心。
和凤姐有关的第一条人命—贾瑞。贾瑞之所以惹上凤姐,让凤姐想出这“毒设相思局”的计策,在于他自己实在是大大逾越了当时的禁忌。凤姐和贾瑞第一次见面是在会芳园中,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一直到这个地方贾瑞的言行都没有越界,但是到下面这里就不对劲了。
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且不说他俩的伦理关系,就冲着男女之分,贾瑞这话就逾越禁忌了。“我与嫂子有缘”这种话就是放在现代可能就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在公园里和人家偶遇了说一句“咱俩真是有缘”也没什么。但是在古代,那种男女大防的时代,这种话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想法的,何况贾瑞在这里还强调了两次,而且还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这不是赤裸裸的暗号和骚扰吗?后文平儿知道了这件事也说:“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这里插一句题外话,我们不能以我们现代人的价值观去评价古人的行为,应该回到他们那个时代,用客观的态度去看待每一件事情,就像这个地方贾瑞的行为,在他们那个时代就是一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就像我们今天看待地铁中的咸猪手一样,所以平儿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要是别的女孩,例如黛玉、迎春这样的,可能躲躲就过去了,即使是宝钗,可能心里会产生厌恶的情绪,但不会产生报复的心理。但不幸的是,贾瑞遇见的是我们的凤姐:“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但凤姐虽然是这样想,但她并没有对贾瑞下死手,只不过冻了他一晚上,又让他被泼了一身的粪便,这些都不足以致人于死地,真正让他命丧黄泉的是他不死的那颗色心,即使风月宝鉴来了也救不了他,最终精尽人亡也是他命该如此,谁也帮不了他。(凤姐为什么不拿人参救他?废话,这么昂贵的药材我为什么要拿来救一个骚扰我的人?)
还有两条人命,守备的儿子和金哥这对情侣,他们两个虽非凤姐亲手所杀,但也是因为凤姐的弄权。一开始凤姐并不想管他们的事(用权力逼迫守备家退亲,让金哥嫁给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但这个地方铁槛寺的老尼姑用了“激将法”,利用了凤姐喜欢展才的心理,让她又开始弄权,使得守备家退了亲,谁知这一男一女都是重情重义的,先后自杀了。凤姐在这里并没有蓄意杀人的心理,在当时的礼教环境,男女为情而死其实是不被提倡的,凤姐也不会想到这两个人会自杀,因此,这两条人命并不能全部归咎到凤姐身上。
尤二姐这条命没得说,凤姐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逼死尤二姐,而且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方式比直接杀人更加狠毒,因此,尤二姐的死,凤姐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另一半来自于当时的礼教,尤二姐沾了一个“淫”字,即使后面想“改邪归正”,世界也不会允许她活下去,这就是世界的残酷,并不会因为你的忏悔而改变游戏规则。
邓婕饰王熙凤(图源网络)
凤姐的“机关算尽”,还有对下人的严厉,都是为了管理好荣国府。这个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上千人,她如果不严厉些,这个家怎么当的下来?而且那些个下人哪一个是好缠的?平儿也说:“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凤姐那样精明一个人,心里也对这些下人有畏惧的心理,由此可见要管理好他们是多么艰难!鸳鸯也说过:“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凤姐又要讨好公公婆婆,又要讨贾母开心,又要治理好下人,太老实肯定不行,太严了又未免得罪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凤姐完全是为了贾府心碎而死啊!引用宝玉对丫鬟们说的一句话(相比之下宝玉真的是无病呻吟):“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
提起凤姐的结局,我又要吐槽一下高鹗了,凤姐这样关键的人物,对于她的死竟然用一小段话草草了事:“于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宝钗走到跟前,见凤姐已经停床,便大放悲声。”我只想说:“Funny mud pee.”
87版还有北影版都对凤姐的结局有着不错的安排,87版凤姐是病死在狱神庙里,最后尸体被两个狱卒用草席裹着拖上了乱葬岗,悲惨得不能再悲惨。而北影版虽然遵循了高鹗的后四十回,但对凤姐的死刻画得真的特别动人:被她害死的一个个冤魂来找她索命,贾瑞、尤二姐……接着是黑白无常将她索住,带出了贾府,凤姐回头一看,贾府的楼塌了……
用第五回的那首《聪明累》作为结尾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