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宏伟：感谢生命中的恩人与贵人

我们感激生命中的恩人，却常常忽略了那些贵人。

以色列王大卫到了他一生中最悲痛的时刻——

他自己亲生的儿子、他如此深爱的儿子押沙龙背叛他，领着队伍马上就要打到耶路撒冷了。大卫王撤离耶京，过汲沦溪，劝回约柜和祭司撒督，遣回参谋户筛，蒙头赤脚哭上橄榄山，刚过山顶就见到笑里藏刀的洗巴，到了橄榄山东麓的巴户琳就遇上了扫罗族的示每，遇上豁出性命来咒骂大卫的示每。《圣经》写示每“一面走一面咒骂，又拿石头砍大卫王和王的臣仆”，还污蔑大卫遭难是因流前任国王扫罗族人之血的缘故，而当时“众民和勇士都在王的左右”。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怎么会连明显可见的危险都看不到了？大卫虽虎落平川，但还有那么多勇士在侧。这惹恼了与大卫一直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大将亚比筛。他极其鄙夷示每的行径，对大卫说：“这死狗岂可咒骂我主我王呢？求你容我过去，割下他的头来！”

如果大卫王不屑申辩或手溅人血，这时大可借爱将杀死示每，并以此向手下人表明自己虽后院失火，但雄威仍在。若不这样，岂不显得示每的咒骂有理？

万没想到大卫非常严厉地对亚比筛说：“洗鲁雅的儿子，我与你们有何关涉呢？他咒骂，是因耶和华吩咐他说：‘你要咒骂大卫。’如此，谁敢说：‘你为什么这样行呢？’”不称呼亚比筛的名字，而是称呼他“洗鲁雅的儿子”，可见口气之严厉；甚至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可见态度之激烈。而说出是神让示每来咒骂的话，更令人震惊。接下来，大卫王的口气有所和缓，但关键一点还是没变：“我亲生的儿子尚且寻索我的性命，何况这便雅悯人呢？由他咒骂吧！因为这是耶和华吩咐他的。或者耶和华见我遭难，为我今日被这人咒骂，就施恩与我。”

这话真匪夷所思，是不是信仰让大卫如此懦弱？人家欺负到头顶上了，都不报复？

其实，对大卫来说，杀一个人容易，但真要疏解内心的痛苦却不那么容易。除非他真看到有至高者命定和掌管这一切，他才更有勇气承载内心的痛苦和外在的患难。而这外在的患难和内心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大卫把示每看成了上帝派来的贵人，上帝要使用示每来塑造他、雕琢他。这样的信念，给他带来了内心的平和与众民的爱戴。所以，这恰恰不是示弱，而显示出他内心的强大。

中国古人没有大卫这样的信仰，但大卫感悟的道理，他们却懂。

明朝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二《三孝廉让产立高名》就有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东汉年间会稽邵阳县一位叫许武的哥哥和他的两位弟弟相依为命，哥哥先举孝廉作官几年，但为了让弟弟也能作官，于是就辞官回家故意和弟弟分家产。“约莫数月，忽然对二弟说道：‘吾闻兄弟有析居之义。今吾与汝，皆已娶妇，田产不薄，理宜各立门户。’二弟唯唯惟命。乃择日治酒，遍召里中父老。三爵已过，乃告以析居之事。因悉召懂仆至前，将所有家财，一一分剖。首取广宅自予，说道：‘吾位为贵臣，门宜綮戟，体面不可不肃。汝辈力田耕作，得竹庐茅舍足矣。’又阅田地之籍，凡良田悉归之己，将硗薄者量给二弟。说道：‘我宾客众盛，交游日广，非此不足以供吾用。汝辈数口之家，但能力作，只此可无冻馁，吾不欲汝多财以损德也。’又悉取奴仆之壮健伶俐者，说道：‘吾出入跟随，非此不足以给使令。汝辈合力耕作，正须此愚蠢者作伴，老弱馈食足矣，不须多人费汝衣食也。’”

这举动令乡里父老大为气忿，但两位小弟“许宴、许普，自从蒙哥哥教诲，知书达礼，全以孝弟为重。见哥哥如此分析，以为理之当然，绝无几微不平的意思。许武分拨已定，众人皆散。许武居中住了正房，其左右小房，许宴、许普各住一边。每日率领家奴下田耕种，暇则读书，时时将疑义叩问哥哥，以此为常。”所以，“从此里中父老，人人薄许武之所为，都可怜他两个兄弟。私下议论道：‘许武是个假孝廉，许宴、许普才是个真孝廉。”

结果，两位弟弟就又被举荐当了官。后来，哥哥才向众位乡亲和弟弟们坦白：“我当初教育两个兄弟，原要他立身行道，扬名显亲。不想我虚名早著，遂先显达。二弟在家，躬耕力学，不得州郡征辟。我欲效古人祁大夫内举不避亲，诚恐不知二弟之学行者，说他因兄而得官，误了终身名节。我故倡为析居之议，将大宅良田，强奴巧婢，悉据为已有。度吾弟素敦爱敬，决不争竞。吾暂冒贪饕之迹，吾弟方有廉让之名。果蒙乡里公评，荣膺征聘。今位列公卿，官常无玷，吾志已遂矣。’”

这位哥哥如果当初为官时就提拔自己的弟弟，他就是弟弟们的恩人，但会使弟弟们节操不显，而且带来恶名。于是，他就出此计策，当了一回贪婪饕餮者，来“挤兑”自己的弟弟，反而把弟弟们的节操给挤兑出来了，也让弟弟们被举荐为官。这样，他实际上当了一回弟弟们的贵人。

我自己也有过类似经历。刚上本科时，我想选择一条当班级乃至学校干部锻炼能力好走仕途的路，没想到遇到一个总跟我作对的人。这位更想往上爬，所以跟我在小圈子里常犯冲。我甚至梦见自己把他杀了，可见仇恨之深。

但就是因这么一闹，我发现自己不善跟人打交道，也不是做官的料，就安心退下来准备考研，钻研学术，业余创作。后来，考研成功给我带来人生中极大的转折。

事后想来，要不是这位“贵人”相助，我还真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哪儿“混”呢。

只不过，我没有大卫那样的先见之明，总想找恩人而认不出那些贵人。我们到何时才能“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本文选摘自由“青橄榄书殿”策划出品的齐宏伟新书《与上帝拔河》，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